我竟然跳到了豹子的背上,那只死命抱住豹子脖胫、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猴子只来得及一声尖叫,便从那里滚了下去。
我骑稳了豹子,用全身的重量压在上面,拼尽所有的气力,按下了豹子的脑袋。这一来,豹子便猛抽它的尾巴,一下下打在我的背上,火辣辣地痛,但它到底被我制住了,四条优美的长腿折扣在身下,落地的一瞬间,“咔嚓”一声脆响,恐怕是哪一条折断了。我不等它鼓足蛮劲儿反抗,扯过被咬断的绳索捆起了它的脖子,然后用力一勒,便将它窒息了。
不过我并不想要了这只健美的兽中王者的性命,身为玛雅人残杀自己的神兽也是非常过激的行为,会惹怒了众神,横遭天谴!
见它已经失去了抗击的能力,我又将绳索在它后身紧紧地套了几圈,豹子的身子扣在一起,成了一团丝毫动弹不得的皮肉。
系紧了绳结后,我便从豹子的身上滚落下来,仰躺在地,感受着每一寸肌肉的抽搐,真想就这样昏死过去,什么圣徒的假面,还有那颗着了魔一般闪耀着幽蓝光采的水晶圣物,统统随它们去吧,再与我没有任何的相干!
那会儿,我就像经过了一次死亡,不禁有所反思,刚才若是真被这只豹子捕住了,也就无所谓现在这个精疲力竭的我了,那样的话,也轮不到我用绳索去捆绑它的脖子,而是自己的颈上要挨它致命的一咬了!
之后呢?
对我而言便什么都不存在了……
没了生命,没了欲望,没了一切……
是呀,欲望……
正是受了它的诱惑和驱使我才到此涉险,除此而外之前我所宣扬的那些宏图大志不过是托词罢了。
但是未曾想到,我那狂热的欲望竟然如此的不堪一击,只维系于一呼一吸之间,咽下的气没能吐出,欲望也就随之断送了……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还要执着呢?
哦不,一直以来自己分明就是在执迷不悟,我是被邪恶的欲望迷住了心窍,想来这就是洋三人之前要对我说的吧……
不过他已经给了我足够的暗示,执迷于欲望的下场,就是我刚才遭受的,侥幸逃脱了也没什么可庆幸的,也许这只豹子正是洋三人为我安排下的,他的用心不难会意,万幸的仅是我总算醒悟了,瘫倒在地的我,可怜地喘息着,打量着跟前这只年幼的豹子,禁不住冷冷地嘲笑起自己来:刚才怎没发现它周身未脱的稚气,还看得像山样威猛,差点被它吓倒,成了临阵溃退的逃兵……
眼角的余光留意到了洞口火把的移动,看上去,一片炫目的火光正在缓慢调整着,似乎为了对准某个角度,又像在攒缩。
我很纳闷,看得也愈发仔细,一点点的,那不再是一片雾漫漫的光芒,而是一团团数得清的火焰了。
要知道,在几百英尺深的废墟之下,能够看清到这种程度是很不容易的。
不知为什么,那会儿我的目光居然愈发地犀利起来,我却一点儿也不惊异,好像本该如此。
这让我忽然想起了传说中的印第安人有着狼一般夜明的奇特能力,他们的瞳仁在暗地里也会闪光!
难不成……
我也秉承了这种通过血脉来遗传的夜明视力?
不然,当我把视线稍微移向废墟的石壁,怎会隐约看到了石砖堆砌出的层次?
要知道,那洞口的黑曜石已将火光拢成了垂直的一束,光照以外的地方都是漆黑一片,正常的视力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如此真晰的程度的。
我一时心惊,不觉坐起身来,伸颈努力看时,一条在石壁上夜游的壁虎正向我探头,乌亮的小眼睛在幽密地闪动着……
我居然连壁虎扇开的爪子都看得到,难道是我的双眼在那片火光中得到了赋予?
还是深藏已久的奇异能力被唤醒了……
我只觉得脑子里迷茫一片,除了瑟瑟的心音,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也许只是在这里呆得久了,逐渐适应了幽暗的环境?那会儿的不明所以,如今想来还真有些狼狈呢!好在稍候就有了一次验证的机会,这双越来越让我感到匪夷所思的眼睛,也在那处隐秘的机关之中挥发出了全部的奇特能力。
我的目光顺着壁虎爬行的路线,向另一面石壁调转过去,等看清了上面那些怪异的纹路时,我不由得大吃一惊。
起先那些深浅一致,圆润有力的纹路看上去是那么的天然,我还以为是石砖表面本来就有的。
可是稍加打量后,我发现那并不是什么石砖的纹路,而是用锋利的石刀一寸寸刻上去的线条。
在佩藤庄园那间隐密的藏书室里,存放着一片埃及某座金字塔深处的地下墓室里的壁画残片,养父曾为我亲手复制过,那是在他向我讲解古代壁画制作过程时,为我进行的演示。
他告诉我,我的那些玛雅族人几千年前也是这样在巨型的金字塔的墙壁上一刀刀满怀着虔诚与激情刻划的。
所以,那些线条的走向我不但分辨得清,细微处所运用的技巧也猜度得出。与之前那条地下走廊里的浮雕壁画不同,这一幅表现的是某位身材高大,模样狰狞的尊神的全身像。
他的脸让我感到似曾相似,虽不亲切,但印象曾经是深刻的。
这时,那只小壁虎刚好攀上了尊神的头顶,延着下垂的华美羽饰,优雅地向着地面爬去。
对呀,那尊神的面孔不就是这只壁虎的变形么?
我想起来了,这位一定就是玛雅人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天神伊察姆纳了,圣书上说,他的容貌与玛雅当地的一种特有蜥蝎十分相似,我怀疑早年我的那些先人就是依照这种名叫鬣蜥的深褐色神兽创造了我这位天神的形象。
这是一片光滑的石壁,被精细地打磨过。也因此,天神在上面端坐的姿态显得更加威仪庄重了。
他的神态让我不由得肃然起敬,他怒瞠似的双眼也透射着一种逼迫的威慑力。
我完全是下意识地站起身,向着他的脚下一步步走去。
走得越近,我越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想要投身其中的热望,究竟要投身到哪里,我却说不清了。
也许是融化在骨子里的虔诚的信念在催促着自己吧!
养父告诉我,玛雅人之中也有凶残、狡猾、邪恶的狂妄之徒,甚至堕落得无可救药,但没有一位不是虔诚的,满心热爱着他们的神明。
就算他们在作恶,在纵情地逍遥,只要神明发出一声召唤,他们都会立刻停止恶念的放肆发作,而为神明做出最为彻底的牺牲。
想到这里,我突然醒悟了,原来进入废墟,探求圣物的一番涉险,也正是我由陌生走向熟悉,最终成为一个真正的玛雅人的过程啊!
我正从感观、行为,以至于本性,发生着脱胎换骨般的转变!
此刻再想我下入废墟的目的,倒像是为了一次虔敬的朝拜而来的。
可是,只要头脑中一闪过神之风采这四个字,我还是会从心底里发作起一阵颤栗。
这份酝酿多时、怀揣已久的欲望让我无法释怀,我也在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能再如此的执迷不悟了。
我甚至已感到了惩罚的步步逼近,但潜意识里的那一份贪婪却让我根本克服不了这一切。我每告诫自己一次,只是让它更为强烈,更为迫切。
哦,我的神哪,我不会正走向那让人不能抗拒其诱惑的圣物吧?我这是怎么了……
步子迈得越来越吃力,身子却迅速地轻飘起来,好像只要我劲使一挣,整个人就将灰飞烟灭了。
若真能这样,也许就好了,我便提前解脱了。
让那圣物见鬼去吧!
尽管这话是那么的可怕,我冒着亵渎它的风险,冲动着想把这一切喊出。我真是受不了了,就让这番折磨人的探求快些结束吧!还有什么我没做?
那颗脆弱的头骨又在哪儿?
是呀,水晶雕刻出的头骨,本应是世间最为脆弱的一颗,它怎么就完好无损地存留了千万年呢?
人类都已毁灭了四次,玛雅的圣书里记载得清楚极了,但它呢?还在安然无恙地沉睡着……
多么惬意呀!
惬意得让人想诅咒!
跟那头幼豹决斗之前我看到了什么?
遍地的白骨。
这些冤死鬼又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还不是被神之风采诱惑来的……
够了,我终于想通了,我得先解脱了自己不是么?
只当是在完成一桩任务……
洋三人是怎么说的,对了,使命。
好的,我接受了,我只是在完成这桩所谓的神圣使命。
至于它的实质我已无心去计较了。
满心的欲望已将我折磨得精疲力竭了,我何必还要苦苦挣扎?
那么,告诉我吧,我的神哪,你究竟把你那无与伦比的魅惑神采藏到哪里去了?
为我指一条路好么,哪怕只是一个方向,这是我唯一向你索求的,你只要给我稍微的暗示,我就能顺着你的意愿找到它,我保证……
可你怎么就是这般的无动于衷?
除了俯视与轻蔑,我不曾在你的脸上看到丝毫的仁慈。
我伸出手指,想要抚摸那张坚硬无情的面孔,只要他肯开口,我愿意马上就跪倒在他的脚下。
我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居然对于他的存在深信不疑。
是呀,他不就在我的面前么,他是有意志的,他的意志正操纵着眼前的一切,尤其是我与那圣物之间玄妙又仅维系于一线之间的命运。
要不是擦过裙摆的那一阵骚痒惊起了周身的汗毛,我很可能已经扑身在无上的天神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