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天哪！”
“……还往小屋里放满了老鼠、长蛇之类东西，好让它们跟吉姆做伴。后来，你把汤姆留在这儿呆了那么长时间，他的帽子里还藏着那么块黄油，那可险些把我们的计划整个给毁了，因为我们还没溜出小屋，那些人就进去了，我们只好加快脚步逃跑，他们听见我们的声音，就追了上来，我就挨了一枪，然后我们连忙躲进树丛里，放他们过去，那些狗跑过来以后，它们对我们不感兴趣，就往吵闹声最大的地方跑去了，我们就划上我们的小船，朝木排划过去，这才安全了，吉姆自由了，这一切全是我们自己干的，干得太棒了，不是吗，姨妈？”
“哎呀，我一辈子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原来是你们这两个小坏蛋干的！你们惹了这么多祸，闹得大伙儿晕头转向，把我们险些吓死，我真恨不得现在就把你们狠狠揍一顿。想来真冤枉，我还一夜一夜在这儿守着你。等你好了再说，我非把你们两个坏蛋打得屁滚尿流不可！”
可是汤姆那么高兴，那么得意，乐得简直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她也总是插嘴，跟他吵闹，两个人同时说，热闹得像猫儿打架。她说：
“好啊，你们干这件事已经开了心啦，我可要告诉你们，以后要是再管他的闲事……”
“管谁的闲事？”汤姆问。他收起脸上的微笑，露出吃惊的神色。
“管谁的闲事？当然是那个逃跑出来的黑人啦。你以为是说谁呢？”
汤姆沉下脸望着我，问：
“汤姆，你刚才不是告诉我说，他也没事吗？他没逃走？”
“他？”萨莉姨妈说，“那个逃跑出来的黑人？他当然没逃走啦，他们把他完完整整抓回来了，他现在又呆在原来那间小屋里啦，只给他吃面包喝白水，把他用好几条铁链子锁起来，等有人来认领他，要是没人来认，就把他拍卖掉！”
汤姆在床上直挺挺地坐起来，眼睛里好像要冒火，鼻孔一张一合活像个鱼鳃，他冲着我喊着说：
“他们没有权利把他关起来！快去！一分钟也别耽搁，快去把他放了！他根本就不是奴隶，他跟任何逍遥自在的人一样自由！”
“你这孩子说的是些什么话呀？”
“我说的句句是实话，萨莉姨妈，要是没人去，我自己去。我从小就认识吉姆，汤姆也认识他。沃森老小姐两个月前死了，临死以前，她因为原来打算把他卖到大河下游去，心里觉得很难受，这是她自己说的。她留下遗嘱，说要恢复他的自由。”
“既然他已经是个自由人，你干嘛还要放走他，给他什么自由？”
“说实在的，这种问题只有女人才会提出来！这还用问吗，我想尝尝冒险的滋味，想试试流血牺牲的味道——我的天哪，波莉姨妈！”
走进门来的果真是她，脸上显得那么安祥满足，活像个差不多吃饱了馅饼的天使，我可真不希望见到她！
萨莉姨妈一下子跳起来朝她扑过去，使劲搂住她的脖子哭起来，险些把她的脑袋也给掰下来。我连忙在床底下找到个舒服的地方藏起来，因为我觉得，这种场面可让我们俩都下不了台啦。我偷偷朝外面看，看见汤姆的波莉姨妈终于从她妹妹的拥抱中脱出身来，正从眼镜上面朝他望过来，直把他盯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过了一会儿，她说：
“对，你最好把脑袋扭过去，我要是你，准把脑袋扭过去，汤姆。”
“哎哟，老天爷！”萨莉姨妈说，“他都变得让你认不出来啦？这不是汤姆，是锡德呀，汤姆在——汤姆在——这孩子哪儿去啦？他刚才还在这儿的。”
“你说的是哈克·费恩吧——准是他！我想，这么多年来，我把汤姆从小带到这么大，还不至于当面认不出他来，要不可真成了个大笑话了。快从床底下钻出来吧，哈克·费恩。”
我就钻出来。不过我一点儿脾气也不想发。
萨莉姨妈听说这一切后，脸上那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我可从来没见过，赛拉斯姨夫进来，听我们告诉他这一切后，也是一副同样的表情。他好像喝醉了酒似的，整整一天都没清醒过来。那天晚上，他在一个祈祷会上讲道，结果名声大振，因为就连年纪最大的人也听不懂他讲的话。话说回来，汤姆的波莉姨妈告诉他们我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呢，只好把当初费尔普斯太太怎么把我错当成汤姆的难为情场面解释了一下，她就打断我，说：“啊，还是照样叫我萨莉姨妈好了，我现在已经听惯了，你用不着改。”萨莉姨妈把我错当成汤姆的时候，我只好将错就错，也没别的办法，我知道他不但不在乎，而且还会觉得有趣，因为这样怪神秘兮兮的，他还可以在这种神秘里头闹点心满意足的冒险把戏。后来他一直冒充锡德，让我也应付得挺自如的。
波莉姨妈也说，汤姆的话是真的，沃森老小姐在遗嘱里的确说要给吉姆自由。原来汤姆·索亚费了那么大的劲，找了那么多麻烦，却是把一个本来就是自由的黑人救出来，给他自由！原来我怎么也不明白，像他这么有身份的人怎么能帮人救一个黑奴呢，听了这些话，我才终于明白过来。
波莉姨妈说，收到萨莉姨妈写给她的信，那信上说汤姆和锡德都到了，一路平安无事，她心想：
“这可怪啦！我早该料到这事的，让他独自出门，没人照料，准没好事。因为再也收不到你的回音了，所以我只好自己到这大河下游一千一百哩的地方来，看看这个鬼东西这回又在耍什么把戏。”
“这是怎么回事，我根本没收到你的来信呀，”萨莉姨妈说。
“这就怪啦！我给你写过两封信，问你锡德在你这儿是怎么回事。”
“哎呀，姐姐，我根本就没收到。”
波莉姨妈慢慢把头转过去，严厉地说：
“汤姆，你这个鬼东西！”
“嗳，怎么啦？”他用撒娇的声音说。
“别给我装糊涂，你这个冒失鬼。把信都交出来。”
“什么信？”
“就是那些信。要是不交，我找出来可要……”
“信都在箱子里。这下行了吧。它们可是原封未动，跟我从邮局拿回来的时候一样，好好的。我没拆开看，根本就没碰它们。不过，我知道这些信会把事情搞糟，所以我想，要是你不那么着急的话，我就……”
“哼，剥了你这小坏蛋的皮也不冤枉。我又写过一封，说我要来，我看也是他……”
“不，昨天收到了，可我还没有拆开念呢，不过没事，这封是收到了。”
我想打两块钱的赌，说他没收到，可我又一想，还是不说的好。所以我就没吱声。
我跟汤姆第一次有机会单独呆在一起，我就问他当初出逃的时候打的是什么主意。要是出逃成功，他把一个本来就是自由的黑人救出来打算干什么？他说，他原来心里琢磨着，要是把吉姆安全地偷出去的话，我们就一起坐木排到下游的河口附近去冒冒险。然后就把他已经获得自由的事告诉他，带着他耍耍派头，坐个轮船回家，再付给他一笔钱，赔偿他的时间损失。然后写信回家，告诉所有的黑人都来迎接他，举着火炬吹上喇叭游行，簇拥着他回镇子上去，这样他就成了英雄，我们俩也都是英雄啦。不过，照我看，现在这情况也一样光彩。
我们马上就把吉姆的铁链子给解开了，波莉姨妈、赛拉斯姨夫和萨莉姨妈听说他怎么帮着大夫精心照料汤姆的时候，他们就把他着实夸奖了一顿，给他穿好衣裳，吃好东西，他喜欢吃什么就给他吃什么，什么活儿也不让他做，让他玩个痛快。我们把他领到病人的那个屋子里，痛痛快快聊了个够。汤姆给了吉姆四十块钱，算是他给我们当犯人的奖赏，说他有耐心，扮演得好。吉姆乐得险些要了命，放声大笑起来，说：
“瞧，哈克，我没跟你说过吗？我在杰克逊沙洲上不是跟你说过吗？我那时候说，我胸脯上长出毛毛来了，是个啥兆头？我那时候就告诉你说，我以前发过一回财，还会再发一回财，你看，这不是灵验啦？你可别说，兆头就是兆头嘛，你记住我的话吧，我知道就会发财的，这就像你看见我就站在你面前一样可靠！”
然后，汤姆说呀说，滔滔不绝说个没完。他说，我们三个瞅上一天晚上溜走，弄上一套出门用的行头，上印地安人保留地去冒上一回险，玩上他两三个礼拜。我愿意去，因为这挺合我的口味，可我没钱买行头，我想，家里也不会给我钱，爸爸这时候准回家了，从撒切尔法官那儿把钱弄出来，喝酒花光了。
“不，他没回去，”汤姆说，“钱全在那儿——六千多块呢，你爸爸后来再也没回去过。反正我走的时候没回去。”
吉姆有点伤心地说：
“他再也回不去了，哈克。”
我问：
“为什么，吉姆？”
“别管为什么，哈克，他就是再也回不去了。”
可我一定要他说个究竟，最后他说：
“你还记得顺着河往下漂的那个木屋吗？那里面躺着个死人，身上还蒙着块布，我进去把布揭开看了一眼，可我不让你进去，你还记得这事吗？所以，你想花你的钱随你便啦，因为那个人就是你爸爸。”
这时候，汤姆的伤差不多全好了，他把那颗子弹拴在表链上，挂在脖子上当表来看，常常装模作样看看上面是什么时间。现在没什么话好写了，我真是高兴死了，因为，要是原来知道写一本书费这么大的麻烦，我才不写呢，反正以后再也不写了。不过，我看我自己得比他们俩提前开溜，上印地安人保留地去，因为萨莉姨妈说，她要收养我，要教化我。这我可吃不消。我早就尝过那种滋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