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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31

第七卷31

铃声响了,有几个年轻人匆匆走过,他们相貌难看、行动放肆、派头十足。彼得穿着仆役制服和短筒皮鞋,一张脸蠢笨得像牲畜的脸一样,也穿过大厅走到她跟前来,送她上车。当她在月台上从一伙喧嚷的男子们身旁走过时,他们静了下来,其中有一个人悄声对另外一个议论她,自然是说些脏话了。她登上高高的车厢阶梯,一个人坐在包厢里曾经洁白的而如今却污痕斑驳地弹力沙发上。她那只红色小袋子在沙发上弹了一下就停下来。彼得傻笑着在车窗外举起饰金银边的仆役制帽以示向她告别,横蛮无礼的乘务员砰一声关上门并拉上闩。一个穿长裙的丑陋女人(安娜心想,这女人如果不穿这条裙子,一定很难看。)和一个假模假样笑着的小女孩从车上跑了下去。

“在卡捷琳娜?安德裂耶夫娜那里,全都在她那里,姑妈(姑妈——原文为法文。)!”小女孩大声喊道。

“就连这样的小女孩也扭贡得不成样子,也装腔作势起来了。”安娜想。为了不再看见人,她起身坐到面对空车厢的车窗旁边。一个头戴制帽,帽子下露出蓬乱头发的肮脏丑陋汉子经过这个窗口,弯腰察看车厢下面的轮子。“这个丑陋的汉子看上去很眼熟。”安娜想。于是回想起自己的恶梦,她吓得哆哆嗦嗦,赶快离开那里走到对面的门口。乘务员打开了门,放进来一对夫妇。

“您要出去吗?”

安娜没有回答。乘务员和上来的夫妇没有觉察罩在面罩下的她脸上恐怖的表情。安娜回到自己原来的角落里坐下来。那对夫妇入座,并从对面偷偷地仔细打量她的服饰。无论是那个丈夫还是那个妻子都使安娜感到厌恶。丈夫开口问她可不可以吸烟,显然并不是为了要吸烟,而是为了要同她说话。他得到她的同意后,就同他的妻子说起法语来,说的都是些比吸烟更没有必要的话。他们装模作样说了些无聊的话,只不过为了让她听而已。安娜清楚地看到,他们彼此厌恶,彼此憎恨。的确不可能不憎恨这种可怜的丑类。

第二遍铃响了,随之而来的是行李的搬动声,喧嚷声,喊声和笑声。安娜非常清楚,不论是谁,都没有什么可以高兴的,因此这笑声惹她痛苦,她极想堵住耳朵。终于,第三次铃声响了,传来了车头的汽笛声和机车放气的尖叫声,整串列车猛地向前一冲,那个丈夫画了一个十字。“要是问问他画十字是什么意思,倒是很有趣的。”安娜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这样想。她从那位夫人旁边往窗外看,看见站在月台上送行的人仿佛往后移动。安娜所乘坐的车厢,在铁轨连接处均匀地震动着,驶过月台驶过石墙、圆形信号标志,驶过其它的车厢;车轮滑动得越来越平稳,在路轨上发出清脆响声,车窗上映着夕阳的光辉,微风轻轻掀动着窗帘。安娜已经把车厢里自己的邻坐忘记掉了,在火车行进的轻微晃动中呼吸着新鲜空气,又开始想起她的心事来。

“是的,我想到什么地方停下来的呢?我想不出在哪种环境,生活没有痛苦,想到我们生下来都是为了受苦受难的,还想到我们大家都知道这一点,可还要想尽办法欺骗自己,不然看到真实情况又怎么办呢?”“人之所以天赋理智就是为了摆脱烦恼嘛。”那位邻坐的夫人用法语装腔作势地说,显然她为自己的这句话而得意。

这句话仿佛解答了安娜思想上的问题。

“为了摆脱烦恼。”安娜重复说。她瞥了一眼红脸庞的丈夫和瘦弱的妻子,她明白了,病态的妻子认为自己是一个没有被理解的女子,而且丈夫在欺骗她,使她产生了这种看法。安娜把目光投向他们,仿佛看穿了他俩的关系和他们心灵中的秘密。但是这些都毫无趣味可言,于是又继续往下想。

“是的,我不得安宁,天赋理智就是为了摆脱烦恼;因此,应该摆脱。当没有什么东西再可以注视的时候,当对这一切看着都感到厌恶的时候,为什么不熄灭蜡烛?但是,如何熄灭?为什么这个乘务员沿栏杆跑了过去?为什么他们,那个车厢里的年轻人,大喊大叫?为什么他们说话?为什么他们嬉笑?一切都是虚幻,一切都是谎言,一切都是欺骗,一切都是罪恶!……”

列车驶进车站,安娜随别的旅客一起走了出来。如同避开麻风病人一样,安娜竭力躲避着同行的旅客,她站在月台上。她努力回想她为什么来到这里来,打算在这里干什么。原来她以为可能办的事,现在却觉得非常难办,特别是在这群使她不得安宁的不成体统的喧闹的人中间她更难集中她的思想。一会儿是搬运夫们跑来要为她效劳;一会儿又来了一伙年轻人,他们的鞋后跟敲得月台上铺木板的地笃笃地响,他们一面大声议论着,一面回头打量她;一会儿又有一些迎面走来的人给她让路,应该让到右边,却让到了左边。她想起,如果她得不到回信,就要继续乘车往前走。她拦住一个搬运夫,问他这儿有没有一个给弗龙斯基伯爵送信的车夫。

“弗龙斯基伯爵?这儿刚才有人从他那儿来。他们是来接索罗金娜伯爵夫人和女儿的。车夫是什么模样?”

她同搬运夫谈话的时候,车夫米哈伊尔,面色红润,神情愉快,身穿一件蓝色的漂亮束腰外衣,上面挂着表链,向她走来,交给她一封信,他显然为他出色地完成了委托办的事而感到骄傲。她拆开了信,还在读这封信之前,她的心就缩紧了。

“我很遗憾,信未能在我离开前送到。我十点到家。”弗龙斯基用漫不经心的字迹写道。

“原来如此!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她带着一种恶意的讥笑自言自语说。

“好的,你回家去吧。”她对米哈伊尔轻声说。她之所以说得声音很轻,是因为心脏的急速跳动妨碍她的呼吸。“不,我不容许你再折磨我了。”她想,她并不是威胁他,也不是威胁自己,而是威胁那个迫使她受苦受难的人,于是她沿着月台,经过车站向前走去。

两个在月台上走来走去的女仆扭转头来看她,评论她的服饰:“货色是真的。”她们议论她身上的花边。几个年轻的男子也不让她安宁。他们又一次瞅着她的脸,怪声怪气地笑着,叫着,从她身旁走过。一个卖克瓦斯饮料的小男孩凝神看着她。车站站长从旁走过时,问她要不要乘车。“我的上帝,我去哪里呀?”她一边想,一边在月台上越走越远。在月台的尽头她停了下来。一些女士和孩子们迎接一个戴眼镜的先生,他们大声说笑着,当她走到与他们平齐的时候,他们停止了说笑,打量着她。她加快了脚步离开他们,向月台边缘走去。一列货车正在进站。月台震动了起来。于是她似乎觉得她又坐在车上了。

她突然想起,她第一次同弗龙斯基相会的那天有一个被火车轧死的人。于是她明白了,她应该干什么。她敏捷地从水塔里沿着台阶走到铁轨边,站住了,正好一列火车从她身边驶过。她注视着车厢的下面,注视着螺旋杆和链条,注视着慢慢滚动的第一节车厢下的巨大铁轮,努力用目测来确定前后轮之间的中心点,确定这一中心点将驶到她面前的那一时刻。

“躺到里边去!”她自言自语地说,看着车厢的阴影,看着洒满枕木的混着煤灰的沙土,“躺到里边去,倒在正中间,我要惩罚他,摆脱所有的人,也摆脱我自己。”

她本想倒在第一节车厢正中间。但是她从手臂上取下那只红色的小袋子时,延误了时机。已经迟了:车厢的中心已经过去。只好等第二节车厢。她好像投入河中去游泳似的,她画了一个十字。画十字的习惯动作在她心里唤起了一系列童贞年代的回忆,突然间笼罩着一切的黑暗被打破了,而顷刻间生活中光辉灿烂的欢乐的往事呈现在她眼前。但她的目光没有离开第二节车厢的轮子。于是,正好在前后轮之间的中心位置对准她的那一瞬间,她丢下红色小袋,头缩在肩膀里,两手扶地倒在车厢下,仿佛立即想站起来,但又跪下去。就在这一刹那她对她所做的事感到恐怖。“我这是在哪里?我这是干什么?我是为了什么?”她想起身闪开,可是一个巨大的无情的东西撞到她的头上,并从她背上辗了过去。“主啊,饶恕我的一切吧!”她说,觉得已无力挣扎了。有个汉子嘴里嘟囔着什么,正在铁路旁操作。那支蜡烛是她曾用来照着阅读那本充满惊恐、欺骗、苦难和罪恶的书的蜡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明亮地闪耀了一下,为她照高了先前处在黑暗中的一切,发出毕剥声,开始暗淡下去,终于永远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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