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们儿,你也不能老躲着不见人呀。这也不是个办法。你知不知道,这本书出问题了。上面说我们出版社出的这本书完全是妖言惑众。出版社很可能要遭到我们时代的高等法院的解散。作为这本书的责任编辑,我现在担负着乌有出版社生死存亡的巨大责任。上午我们开过会,商量过对策。大家一致同意应该牺牲你。毕竟你只是个自由职业者,又不是考古学家,所以大家选来选去,还只有你最合适。归根到底,的确是你的书在妖言惑众嘛,我们出版社顶多只是犯了见钱眼开的错误——见钱眼开其实根本就不算个错误。所以在这一点上你就不用反驳我了。做这本书的点子确实是我出的,但现在你已经没有证据了。我们咨询过律师,律师告诉我们,在我们时代,口说的证据不算。你必须要给我回一个电话,到底同不同意牺牲自己。——我预先给你通知一声,我觉得这一点你就不要有什么意见了。作为你多年的老朋友,为你打算,我觉得这是一桩空手套白狼的好买卖:牺牲了你,你在道德上就顿时生猛起来了,你在圈内也会拥有极高的名声。我们也会到处传诵你的美德。何况留得青山在,也不怕没柴烧,二十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只要有了好名声,金钱美女以后就是大大的。不捞白不捞呀,哥们儿,反正你到目前为止什么也没有。我知道你一直都是条好汉,小时候玩游戏,只有你愿意为我分忧,装扮座山雕,自愿等着杨子荣骑在你的脖子上拉屎拉尿,还顺带敲击你的脑袋。那也是免费的呀。我们都很感动。所以你一贯都是个把苦头留给自己吃的人。所以这一回也要全看你了。我代表乌有出版社全体同仁的饭碗和脑袋求你了。你就干脆再让我感动一次嘛。顺便说一句:你小子行呀,真没想到偷偷摸摸就弄了娘们儿,还玩起了二踢腿,一炮双响。我原来还以为你没有开过斋,哪知你这么狡猾,把我都骗了,佩服。(这张条子看完后马上焚毁!切记!)
我就是你说的那些面色苍白的寻宝者中的一个!他娘的,我,我们,找了你很久,原来你躲在这个乌龟洞里!我原先是一个白领,也就是你屡次攻击过的矫情的小资产阶级,(我他妈就是矫情,又碍了你狗日的什么事情?)但现在我的所有财产都没有了,还受到了你的广泛奚落。真是笑里藏刀啊,你的语言比那些考古学家还要恶毒!你他妈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同情心?——在那篇狗屁序言里,你还说你的同情心多得用不完了。但它在哪里?我怎么就没有看见?我跟你说,我现在非收拾你不可,我的手心早就痒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你有什么资格讽刺我们这些寻宝者,你皮里阳秋地究竟想干什么?你在什么地方看到我们脸色苍白的?难道你就没有苍白过?你把自己当成什么大人物了,以为有资格讽刺我们?其实,你算个什么东西呀,顶多是一个穷酸文人而已!我代表我的同伴们正式警告你:赶快通知乌有出版社,毁掉你的那本破书!否则,我们就要到出版社门前去游行。我们现在不准备到法庭告你了——法庭没有他妈的一点用处,我们现在只想要你的一条小腿下酒,以泄心头之恨。我们的口号是:舍得一身剐,敢把你拉下马!告诉你,反正我们已经是穷光蛋了,所以我们现在有的是时间找你。我们是趁着索赔的官司的间歇来找你的。官司有多漫长,你的麻烦就有多漫长,你就时刻准备着上下而求索吧……
原来那些控告我们的人比我们还先找到你。告诉你,我们就是你讽刺过的考古学家,你在那篇狗屁序言里把我们讽刺得太厉害了。我们是来向你提出抗议的!我们有你说的那么愚蠢吗?我们有你说的那么无聊吗?你败坏了我们的形象,你该当何罪?你这种无耻文人,除了嘲笑被炸断了腿的同类(即我等),究竟还有没有别的本事?比如说,你敢讽刺那些街头拉客的小女人吗?所以说你是我们知识分子群体中的败类,幸好我们眼睛雪亮,早就开除了你。怀恨在心了吧?痛苦不堪了吧?乘机报复了吧?告诉你,败类!反正我们现在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我们中的一些朋友已经牺牲了,还有的已经流亡到海外去了,有家难回。我们考古学家联盟正在经受前所未遇的考验,这个考验就是你带来的!所以我们必须要找到你,必须要把你拴到我们的裤腰带上,在必要的当口同归于尽,共赴黄泉盛宴。凭什么你那本破书能赚钱,而我们就得上法庭?你仔细想想,你那些钱难道不正是喝了我们的血吗?告诉你!天底下没有那样的好事,我们也不是好惹的。你躲得过十五,躲不过初一。我们还要来的!告诉你,你的住所现在已经被我们的人监视起来了,反正我们早就被监视了,你自己也知道,被监视在我们时代是个什么意思!
我是《乌有日报》的记者季小贞,我是通过上一回电话采访你时你留下的电话号码,才查到你住在这里的。这是我近年来第一次外出采访。你真牛B呀,哥们儿,竟然能劳动我亲自出马。我确实对你有很大的兴趣。我本想打你个措手不及,但很遗憾,你居然不在,居然从这么高的楼上下去了。不过,我的收获也不小。我看到了你的留言袋里的所有留言。你又给我带来了好运气,我要谢谢你,这回我真的又有猛料了。很猛很猛的料。你就等着看《乌有日报》明天第四版上的专文吧。从明天起,你就是一个名人了。提前一天恭喜你,做个好梦吧。顺便说一句,上一次你说你有一个贤惠的老婆,现在看来你在吹牛。根据我现在的判断,你连丈母娘还不知道在哪里。为了报答你给我提供的好运气,我给你提个建议,给你免费指出一条光明大道:给你留言的那两个女人都不能要,她们都是母夜叉,她们会吸干你的骨髓的。哥们儿,根据我的经验,离这样的娘们儿越远越好,在我们这个全球化的时代,她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吸血鬼……
你在哪里?我的心肝。我是做完今天的版面才赶来的。子虚先生又给了我新的任务,所以我时间有限,想先来速战速决然后立马回去应差。难道我来晚了吗?速速回来吧,亲爱的,我要你,我等着你——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恭候你。给你半个小时时间,要是不来,我们就彻底拜拜。
王老师,我叫李巫来,基本上算是你的崇拜者。你的书写得太好了。尤其是那篇序言,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啊。我对我的同学们说,好,狗日的确实是太好了——在我自己的语境中,那三个看起来是骂你的文字实际上是对你的无上表扬。长话短说,我是乌有大学哲学系的博士研究生。我想和你探讨你那本书中的“正文”部分。我带来了一篇有关“正文”部分的论文,是从神学、社会学、政治学、语言学、文学、考古学、哲学、烹饪学、嫖学、人类学、裁缝学、形而上学等各个角度进行综合分析的。希望能得到你的指点。很遗憾你不在,我只好将文章放在你的留言袋里。你看了之后,请能给我回个话。十万火急!我的电话号码写在文章的最后一页上。十分盼望能得到你的指点。十分欢迎你灌水。最欢迎你的书在再版时能够把我的文章作为附录收进去。我的文章的风格和你那本书的风格很一致,不影响你的书的整体质量。求求你了,我马上要毕业,但我校规定在博士论文答辩前必须要发表两篇论文,到现在为止,我还一篇都没发表过。求求你了,看在这个狗日的人妖颠倒的时代的份上,救我一把……
四、审讯笔录
姓名?
王堪夜。
年纪?
不知道,让我想想。
年纪?
三十有五。
职业?
无业游民。
职业!
自由职业者。
你为什么要妖言惑众?
我向毛主席保证我没有……
到这里来你向我们保证就是了,听清楚了没有?
听……听清楚了。
为什么要编造一本永远不会诞生的书?那是一本什么书?你狗日的居心何在?
我没有编造。我确实去过那个地方。我请求你能不能说话文明点……
什么叫文明我们肯定比你懂得多。我们认为这就是文明!少转移话题。把你的狗眼睁大点!现在你看看这些照片,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山洞,上面早就住满了人。你所说的山洞在哪里?东经多少度北纬多少度?
我?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确实去过那个地方。我向你保证。
还敢抵赖?告诉你,我们说没有那个地方就是没有那个地方,我希望你最好是放规矩点,要充分明白自己的身份。
我明白,我明白。我没有去过,我是在妖言惑众。
很正确。说说你的动机!
我想赚一笔钱,序言里边已经写清楚了。我一贯都很诚实,从不骗人,更不敢骗你。
从不骗人?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嘛。关于你是否骗了人,等会儿再和你理论。先说赚钱的事情。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犯法的?是作奸犯科?你给我们时代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你给本法院带来了多少麻烦,你知不知道?难道你妖言惑众就不是骗人?
刚开始不知道,现在总算有点知道了。谢谢你的教育。但我犯了什么法?
还不老实!
可是首先说自己去过山洞的人是考古学家,他们的文章都比我早发表,我顶多只能算从犯。你们也不能专拿软柿子捏呀……
放屁!考古学家犯了罪我们照样要收拾!对我们来说,你们都是柿子。但人家是为着一个高尚的时代目的去那个地方的,是为了给我们时代作贡献!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攀咬人家考古学家,难道人家和你一样……
那您的意思是指山洞又是存在的了?
大胆!我这样说过吗?这个问题是你能问的吗?你以为你在哪里?
我在局子里。法官大人,求你明察,我确实是被他妈的考古学家害了。
规矩点!你这是咎由自取!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考古学家怎么就害了你?为什么没有害到我头上?
你……你伟大嘛。
你敢讽刺我?
没,没。我是说,他们是拉我垫背的,我上他们的当了。连你也上他们的当了。他们都是戴眼镜的毒蛇!
你这是在影射我们弱智吗?
不敢!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他妈这是怎么说的?
谅你也不敢。先饶了你这一回。不过,我还是要提请书记员记下你侮辱本官的犯罪事实。我劝你不要管考古学家的事情,他们有别人收拾,还轮不到我们。你只说你的罪行!
我的罪行就是写了一本破书。我承认是见钱眼开,我确实穷得叮当响,我需要钱。难道见钱眼开最近成了罪行了?我没有看到这方面的法律嘛。
谁说见钱眼开成了罪行?这可是你说的。你的罪行不在见钱眼开上。——看你交代罪行态度不错,给你解释这么一句。但下不为例!继续交代!
其他就没什么了。
真的没有?
真的。
好,我给你看一件东西。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留言条嘛。
谁的留言条?
我怎么知道。
你!掌嘴!
哎哟,我知道了,是我门上的。
承认了就好。具体内容我就不念了。你听好了,经我们初步查证,你犯有如下罪行:你至少和两个女人有染,还把其中一个的肚皮都搞大了,所以你犯了流氓罪和重婚罪;你根本没有去过那个山洞,所以你犯了妖言惑众罪;由于你的卑鄙行为,已经把一些喜欢猎奇的博士生拉下了水,所以你还犯有教唆罪。
我是在谈恋爱,我连婚都没结,怎么就犯了重婚罪?我爱她们……
哦?你说什么?
我还没结婚,我爱她们……
放屁,什么叫爱“她们”?你这种东西也好意思说爱?恋爱有你那么谈的吗?至于你是不是犯了重婚罪,我们会给你出示相关文件——现在又有新规定了。你认不认罪?
……
嗯?
求你救救我吧。救救我!我认罪伏法,我认罪。我现在交代是不是可以算自首?
法律是公正的,你说吧。
我和三个女人发生过关系,一个是语言学家,一个是武术家,还有一个是《乌有日报》的记者。她们都长得丑陋不堪,送给你你也不要……
你狗日的可以啊,一个无业游民,怎么上手的?
我现在不大想得起来了。
那就掌嘴,给他清醒清醒!
别,别,我说,我说,我他妈全说。对语言学家我冒充诗人,对武术家我冒充考古学家——武术家没什么文化,很佩服有文化的人,对记者我冒充企业家……反正她们都没人要,所以即使她们后来明知我是假的,也要和我在一起,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纯粹是被逼无奈,上船容易下船难嘛。
你狗日的倒成了受害者。你是怎么装扮的,等会儿在号子里详细写出来——进了这道门,出去就没那么容易。现在继续交代你的其他罪行!
我没去过那个山洞。但我觉得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肯定有利可图,就写了一本书。没想到犯了罪——我已经交代了嘛。我法制观念淡薄,求你念在我初犯的份上饶了我。
这个我们可以考虑,但你也得给我们一点什么才行。
我想揭发一些人,你看可不可以?这可不可以算立功?
说!
这本书的最初创意者是乌有出版社的编辑王向洪,和我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这个家伙不是个东西,从小就欺负我,他让我写这本书,我也不敢不写,他是他妈的黑社会。身上手枪都有三支。但他说他是看我太穷了,才给我出这个主意的。我瞎了眼,没有来得及防范这个白眼狼。并且他在说这个话的时候,我的语言学家情人也在旁边随声附和。她鼓励我写,说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情。我现在估计她和王向洪有一腿,合伙来修理我。对,肯定有一腿!我觉得他们也有罪!
我们会找他们的。好吧,今天就先审到这里。画押。画圆点!
能不能问一句:我会判几年?
这不是你现在能知道的。要看你的表现。你到牢里安心等待通知吧,也顺便把你如何勾引女人的经过写出来,我们要仔细甄别,也许可以给你减几天刑。
谢谢你,你是我的再生父母。
这是你自己说的,不是我说的。滚吧。
我可以走了?
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