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顺治十八年(1661),山西吕梁山区永宁州的方山县下昔乡来堡村,有一位四十四岁的中年读书人变卖家产好不容易凑够了一百两银子,要跋山涉水徒步走好几千里路去一个遥远的地方。这个人名叫于成龙。这次出远门不是去经商,也不是去旅游,而是要去做官——当县太爷。
原来于成龙早在二十二年前就考取了副榜贡生,这个“文凭”虽然比举人还低,但国家需要人才时,再经过考试就可以做官。这一批新任县令中,于成龙上任的地方最差,是广西柳州府的罗城县,不仅路途近万里,而且那里山险水恶,瘴疠甚多。于成龙在有关资料上获悉“北人居柳州,生还者十不一二。中州人官柳州,往往以生还为幸”。这里少数民族和汉人杂居,人口构成复杂。从顺治十六年(1659)开始,清廷往这里派的县令已经被当地土司杀死一人,干不下去弃官逃走一人。后来人们一听说柳州,宁可做不成官,也不愿意去了。于成龙的家人和朋友也认为,此去凶多吉少,劝他不要去柳州这个地方。于成龙长叹一声,对他们说:“荒芜之地,皆国家之土。古人尚知义不辞难,成龙岂可知难而退!人生一场,老死何为?”于是主仆六人起程。全家人哭送数十里,于成龙与亲人挥泪而别。
谁知经过“万水千山”艰难的“万里长征”到达目的地后,这里的局面比原来预想到的更为严峻。县衙门只有三间旧草房,犹如一所农家小院,中间用土堆了个方台,上面盖上一块木板,就是县太爷办公办案审堂的公案。由于生活艰难和治安混乱,县城逃离出境得只剩下六户贫苦人家。
于成龙上任后,面对如此状况,不追求所谓的政绩,不去追捕被逼为盗的饥民。他一方面深入“虎穴”招抚他们回乡安心生活,鼓励他们发展生产。另一方面上呈请求减轻百姓的徭役和苛捐杂税等负担的奏章。他首先带头取消了自己的“火耗”。所谓“火耗”是清朝初期,政府允许官员向地方加派少量银两,又叫做“养廉钱”。但于成龙认为“火耗”就是老百姓的“血汗钱”,他坚决不受,要与全县百姓同甘共苦。这样,被逼为盗与被迫逃散的县民们纷纷返回家园,男耕女织安心劳作。县衙的权威也逐步被老百姓认可。在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后,于成龙又在罗城县兴办学校,教化人民,使百姓知理守法,化欲于善。他还将全县无人抚养的鳏寡孤独老人请到一处,建立“养济院”由官府集中供养。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和还很贫困的罗城县里,这一创举,没有悲天悯人之心和清廉之德是绝对办不到的。几年过后,罗城县内到处是庄稼,满山遍牛羊,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民族矛盾缓和了,官府与百姓融和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局面出现了。但于成龙一如既往,住在破房内,不设小灶,没有厨房,仍在案边吃和百姓一样的粗茶淡饭。罗城百姓越来越爱戴他,每天早晨总有人来问他是否缺柴少米,并尽力给予周济。当有人见他生活窘迫凑钱送他时,他总是笑着说:“我一个人能用多少,拿回去孝敬了你们的父母,我就很感激你们了。”每户人家都觉得于县令是自己家的知心人,甚至不称他县太爷而用当地的土语叫他为“阿爷”。谁家有什么婚丧嫁娶的大事都愿意与“阿爷”商量。康熙六年(1667),于成龙升任四川合州(今重庆合川市)知州,罗城百姓听说阿爷要走,送别的人们遮道号哭:“阿爷离去,我们没青天了!”成群的人们徒步把他送了几百里,人们知道他身上的钱不多,不足到达合州,就热心地资助他,才使他有了能到合州去的路费。
合州地处蜀道难行的大巴山区,比罗城的条件好不了多少,但嘉陵江流经这里,是水陆交通要道,过往的高官要员多,向地方索要财物的也很多。几任知府为了讨好上司都将负担施加于民。于成龙刚到任所,便接到知府要鱼要虾的小纸条子。于成龙以正面文书回复知府:“民脂膏竭矣,无怜而问者,顾及乃乐鱼,且安所得鱼乎?”他不但没有阿谀逢迎上司,反而对上司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并请求减除合州百姓正赋之外的摊派。该知府也算得上是一位比较贤明之官,接到于成龙的回书后,深自引咎,不仅没有给于成龙小鞋穿,更没有摘他的乌纱帽,反而支持了于成龙,裁减了十项对合州的不合理摊派。
按照当时的规矩,州官出门有浩大威严的仪仗队伍,有人鸣锣开道,有人举旗抬轿,有人持刀护卫,好不威风气派。但于成龙认为,不仅这套人马的开支很大,而且毫无意义,只能吓唬百姓,与民隔阂,使民生厌。于是他出门办公务时从不带“仪仗队”,只骑一匹不能耕田的老马,带一两名随从,认为这样更有利于体察民情,与民相和。
有一个刁民叫王大元,凭着自己有点拳术,纠集一伙无赖,整天干一些欺男霸女的勾当。三十多岁的寡妇刘素珍,有几分姿色,带着两个孩子住在破房子里垦田过日子。王大元闯入其家,要霸占刘素珍,如要不从,就讹房田是他家的,要将母子赶出家门。刘素珍被逼无奈,想上吊一死了之,但又扔不下两个孩子。正在树下徘徊之时,有一个骑着瘦马的老者向她走来。此人便是州官于成龙。问明了情况,于成龙立即派人将王大元擒拿,查明他的所有罪行后,没收其家产归还被其讹诈之户,又将写有他所犯罪状的木牌挂在他脖子上,让衙役牵着他整日敲锣挨村游斗。这样震慑了所有的地痞恶棍,使善良百姓过上了平安的日子。
于成龙任合州知州各项工作大有起色,贤名大振,之后又任湖北黄州府(今湖北省黄岗市)同知、太守。官职虽然越做越大,但亲身微服私访、亲临现场办案、亲自撰写批阅公文的习惯一直没有变。他每天工作到深夜二更(凌晨一两点)。有一次,他实在坚持不住了,眼前发黑,嗓子一咸,一股热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公案上的一堆白简。仆役急忙把他扶到卧榻,收拾带血的白简准备扔掉。于成龙摆手道:“哀吾民生之多艰,一页白简一片血汗,不可因本府一时呕血而弃之。”
有一段时间,黄州府的山区中猛虎白日横行吃人。更为奇特的是老虎夜晚行至民宅窗门前模仿人的咳嗽声,哄人出门查看,将人噙走吞食。一些刁民乘机装虎害人,有的到民宅绑人抢劫,有的在深山捆人贩卖,还有的男扮女装以乞讨为名,入室抢劫和奸淫妇女。如此恶劣治安形势,县乡官吏唯恐影响自己政绩,一直隐而不报,以为能将高高在上的于成龙蒙在鼓中。没想到于成龙竟抱病入山私访,查出不少案情,在惩治罪犯的同时,严厉告诫那些瞒报的官吏:“一己之功名事小,百姓受残害、地方被扰乱事大。天理良心,安可以一己功名竟置百姓地方于不问也?”为了百姓之安危,于成龙对这些官员进行了毫不留情地处分。
不久于成龙被湖北巡抚张朝珍推荐为“卓异”,并被重用为武昌知府。康熙十七年(1678)于成龙由武昌知府升任为福建按察使。赴任上船前,他让人买了几十斤萝卜放在船上。随员们问他:“于大人,买这么多萝卜干什么?”他说:“此去水路很远,这是咱们一路的饭食呀!”随员们很惊讶,继而更钦佩于成龙,他们深知于成龙做官为民正是从自己艰苦节俭的小事上做起的。
当时的台湾由郑成功的后人占据,一直与清廷对峙。为了避免百姓与台湾郑氏往来,朝廷下了禁海令,任何船只如有下海,就要正法。但当地居民大多以捕鱼和海上贸易为生。于成龙到任时因通海获罪的有几千人,其中有不少是妇女和儿童,还有几十人要即刻问斩。于成龙多次请求福建康王释放这些人未果。总督和巡抚也责备于成龙不立即将这些人处决。于成龙冒着杀头之祸,将这些人请到厅堂饱食一顿后全部释放了。这些无辜的“死囚”获释时,向于成龙磕头磕得头破血流。总督和巡抚非常恼怒,要上疏奏请判决于成龙私放死囚的死罪。于成龙向康亲王说:“吾私释死囚,死而有辜,以有辜之死,换无辜之戮,成龙死而瞑目。”于成龙与这些人非亲非故,他们中也没有值得巴结的权贵之戚,冒死解救这些“草民”,完全出于慈悲之心和爱民之德。这些“死囚”获释后,在福建沿海引起轩然大波,百姓更加拥护大清,坚决不服从“台独”势力。康亲王与总督巡抚也受到感动,不再加罪于于成龙,反而更加信任他了。
康熙十九年(1680),直隶(今北京市、天津市和河北省)大饥。于成龙受命于危难之际,升任直隶巡抚。当时的情况是枯草与树枝都被饥民吃掉,山之为光,树之为秃。仅口北一带每天都要饿死几十人。于成龙寻思:当地粮仓尚有库存,按规定开仓放粮需皇帝批准,但正规程序,从上疏请示到圣批,最少也需一个月,到时全省不知又要饿死多少人。于是他又一次甘冒杀头之罪,先赈后奏,下令“开仓放粮”。于成龙施赈后,才给康熙帝上疏,详细说明之所以采取紧急措施的原因。康熙帝不但没有责备于成龙,反而对他灵活处置为国解忧的措施大为嘉奖。这一年,直隶的饥民得到赈济后,没有再饿死人,从而避免了“民变动乱”等突发事件。
赌博对社会的危害巨大,不必细说,这种活动不亚于吸毒,是封建社会的不治之症。于成龙对赌博非常痛恨,他任直隶巡抚时专门颁布了《严禁赌博谕》,除陈述其造成的危害外,还规定首告赌博者,将赏给没收赌徒之赌钱一半;同赌人自首不但不究罪,而且有赏。于是人们纷纷举报;赌输的人也出头露面,奋起告发,不但可不付赌债,还能领到赏钱。这样动员民众以毒攻毒,对当时禁赌非常有效。另外,当时社会风气败坏,有些娼妓大摇大摆出入衙门。官员不加禁止,而且留宿狂淫。有的衙役为了宿嫖妓女,不仅勒索于民,而且侵吞库银。虽然当时的法律没有禁娼,但于成龙为了铲除这一伤风败俗之恶习,净化衙门之风气,又发布了《驱逐流娼檄》,对嫖娼之官吏一律严处,对所有流娼尽数驱逐。
康熙二十年(1681),康熙帝在故居懋勤殿亲自召见了于成龙,表彰他为“天下第一廉吏”,并赏赐白银、良马、御制诗等。
康熙二十一年(1682)三月,于成龙由保定动身,身着便服,骑毛驴不声不响回原籍山西吕梁山区方山县来堡村葬母。二十年前变卖家产外出当县令,二十年后身居巡抚大员两袖清风还故里。康熙帝深知他没有私蓄,葬母困难,专门赐他数百两白银,以资尽孝。
葬母完毕,于成龙又被提升为两江总督,主管江苏、安徽和江西三省。上任那天,三省的省府两级官员共几百人一大早就到南京城外恭恭敬敬地迎候,但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还没见到新任总督大人的影子。正当人们议论是不是把日期搞错时,府里有人快马来报:总督大人便装单骑,只带一名随从,一路走访老百姓,现在已经进府了。在场的百官顿时惊慌失措,急忙回府,设宴为于成龙接风。于成龙笑着说:“你们用不着上什么好饭菜,最好用‘鱼壳’来招待我。”原来,“鱼壳”并不是一道名菜,而是于成龙刚刚在路上走访百姓时得知的一个武艺非凡、罪恶累累的大盗。负责刑狱的按察使不敢怠慢,立即用重金招募壮士要将“鱼壳”捉拿归案。当天晚上,于成龙正在寝室内的灯下看书,忽然听到梁上嗒嗒有声,便从容问道:“梁上君子何人也?”对方边往下跳边回答:“我就是你要吃的‘鱼壳’。”于成龙将帽子摘下来放在桌上,然后两眼威严地盯着他说:“我的头在此,任你取走吧!”谁知鱼壳却说:“我本来就是来取你的头的,但现在怕你那双眼睛,动弹不得了。”说着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下。于是于成龙叫人拿来酒菜,让鱼壳一醉方休,第二天将其斩首于西市。
作为一品大员的于成龙,在富庶的江南任总督,生活照样非常清苦,每日食的是粗粮、青菜,所以江南人称他为“于青菜”。康熙二十三年(1684),于成龙积劳成疾,病故于两江总督任上,享年六十八岁。二十三年后,康熙再一次南巡,仍然听到江南人民在赞颂于成龙,便挥笔写道:“历仕甘棠随地荫,两江清节至今传。”以示对于成龙的赞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