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一座大山后,天空无雨。
我望向背后,山那边竟然还是在飘着小雨。
采薇说,真是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路边和山岩上依旧有花,品种更多。
经过一座小小山峰后,见一风雨桥,名为:不染。
唐朝孟浩然有诗:看取莲花净,方知不染心。
桥后面就是另一座大山了,远远见着比仙逸峰更大,并无仙逸高耸。
翻过这座山,太阳已经完全沉下去。
眼前呈现的是大半个繁华安宁的清水遥,坐落在山林之中。
其间房舍错落有秩,屋栉比鳞,它比我想象中的城郭还大!
有些人家灯火已经升起,映耀出寺宇佛塔,亭台楼阁。
水上船舶的棱角美如帛画中的仙境,蓬菜,方丈,不周三座仙山不堪与其比拟!
清水遥天空澄蓝如洗。
几只暮归白鹤轻轻点过水面,遥遥飞远。
雕刻在山崖上的佛像,尊尊披袈带冠。
有些叠跏趺座于圣莲之上,闭目观微。
有些妙曼的起舞在华堂,姿态丰腴柔弱。
有些拿着乐器,有反弹琵琶,也有抚琴。
每一尊佛像前均有一盏黄灯,供果,鲜花和青色檀香木在焚烧。
我望向其中一幅巨作浮雕,是世尊在向万千信徒解说佛法。
条条小溪环流,绕着清水遥镇。小溪纵横阡陌,遍布于清水遥的路边。
溪中有莲花灯微燃,万千座飘浮于水面,朵朵轻盈如雾。
镇中的戏楼下,有艺人表演布袋戏。
我们一行人又往下行,丝竹声声入耳,孩童轻笑之声环绕在我们四周,他们眼神澄澈又干净。
此刻,我的心从未像今天这般宁静,仿佛我一生的修行早已经圆满,仿佛世间世人从来都不曾有功名和利禄的困扰,仿佛江湖都只是一场蝶化庄生的梦境。
采薇在人群里询问休兰寺的方向,背后有个枯瘦如柴的小孩,轻巧的从她腰际取下钱袋!
我装作没看见,继续游河。
不一会儿,我转头去看时,采薇身上已经换了另外一个钱袋!
钱袋鼓鼓的,那刺绣艺工竟是蜀绣的双面影!
我在人群里,寻找那枯瘦如柴的小孩。
身边传来一个沙哑声音:你,是在找我吗?
我本想用折扇敲他脑袋,迎上他有些浑浊的眼眸和灰白的指甲便将扇子收回。
我阖手施礼:请问前辈,休兰寺怎么走?
那枯瘦如柴小孩模样的人他先是一愣,然后问我:你先回答我,明明看见我偷你同伴的东西,怎么不出手阻止,反而不动声色。你怎么知道我比你大,还有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眯起眼睛说:因为一开始我以为你肚子饿了,只是寻常小偷,那钱袋里不过是些散碎银子。但前辈幻影移形术太快,让我产生了好奇。前辈眼眸灰暗,一看就是五十半百啦。但不知前辈尊姓?
他看我一身男子打扮,拉拉我的白衣长袖说:我也喜欢漂亮聪慧的姑娘,休兰寺再往东边走,过河,上山,半个时辰便到。
我谢过前辈指路转身要走,他拉着我袖口,正好给阙兰那老头带个口信,说后天的棋弈改在思南榭,见了他你就会知道我是谁了。
我抱拳:前辈,一定带到!
在过河时,看见近处的小船上,无丘镇那瘦和尚一面仰着头饮酒,一面在船尾抠脚底板。
正要搭船过河,背后传来采薇的呼唤声:公子,救我!
四个异邦麻衣武士,他们脸上全都刺着一种巨鸟的图腾。
武士已将采薇和星仪擒住。
青禅和青观正拔剑时,武士看见我面容,右膝放下,右手扶心恭敬的说:拜见公子。
我并不诧异这点,先问为何他们要擒住采薇。
其中一个武士轻巧的将采薇腰上钱袋取下,用生硬的汉话答:这是您送给公主之物,刚才被这个姑娘盗去了。
我看武士粗大手掌上的钱袋,这的确不是采薇的淡蓝色那只!
这只是金丝所绣,且两面试不同的图案叫双面影,此种针法,乃蜀地一大绝技。
空气中一阵夔兰花的幽香,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有一异国面容女子,一袭棉质红裙,红纱遮住半张绝美容颜,惟有一双美目流转。
她手执一只白玉做的长箫,用绿流苏做的坠子,那玉箫锦心亦有一只。
女子手腕处,微微露出半只雕鹗图腾。
我眉头展开。
锦心跟我微微提到过,她曾在昙黍国曾救过花善公主,此女极爱鲜红之色,手腕处有雕鹗图腾。
锦心救花善公主,起始因原大概是,中原一大派与昙黍国鴒禹王争夺一把敛阳大师唯一的传世之剑。
这剑名为云叱,据说此剑能劈金断钢,能让近处的刀剑颤抖。
祖父跟我说过,云叱剑是用精石,玄铁与磁石其师徒二人,九年所铸,剑身二十八寸。
花善是鴒禹王之长女,寰门掳人为质。
公主假装有伤,昏睡。
子夜之时,乘其不备,逃跑出来。被寰门发现追逐,又碰巧在边境遇到锦心,被其救援,带到中原过了一段时间。
听闻此公主精于鸟语,调香和医术,今故人遇难她定会施以援手。
我一个人现在想来,当时那大派应是寰门罢,倘若我是唐锦心的话,那救她之人便是我,所以她也许认得我,当然,我已经与她认识的那个锦心,面目全非了。
花善看了看我,隔着几个人,不假思索的问我:锦心,你的妹妹唐锦蓝呢?
我看着她银蓝色眼眸说:花善公主,小生唐锦蓝,并非唐锦心。
她绕过我身边,突然扯着我发髻说:锦心,虽然你易容了,你腰际是不是有几颗青砂痣,状如北斗?
我皱眉,拱手据实以答:花善公主,实不相瞒,我在多年前不慎坠落高崖,丧失了部分记忆,你如何得知我腰际胎记?
她抬手诊我额头后,又搭我心脉:你不是坠落悬崖,是中了食讵族的噬魂蛊。难道你不记得因为我和你共用过同一个梨木澡盆,不知道自己才是唐锦心?
我抬头一笑:花善,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唐锦心,而不是唐锦蓝。
采薇莲步过来:公子,你如何得之?
我说:在天心崖上,去云上阁之前,我一直都在怀疑自己的真实身份。
因此,其实我事事都万分留意!
这一路我有意的收集了一些信息,能断宁轻尘之腿的唐锦心又怎会被他掌力所伤,这不太可能。
唐门副掌门被他伤,他又怎能负伤于我?
况且只传预选掌门的神若剑,锦蓝因为不是从小就习练,所以总是有所欠缺。
而那七七四九的变法,我又怎么能轻易舞出?
临行前姑母给我的黑木盒里还有一封给我的信书,并告诉我离开仙逸峰后才能启开。
姑母说:锦心,你不是锦蓝。但世上有许多事,不如就此忘记。
至于花善的手下如何将我认出,他们不看脸,听声音和辨香味。
一个人易容让人不可辨认,但声音不故意掩饰是有分别的,我的香味最独特。
这世上,其实根本就不会有第二个我!
因为我至小才一月的婴孩时,就已经在蛇泪里泡着。
为了掩盖身上的弥味,有一味鬼兰的后香特别长。
但是一般人只能闻到前调最普通的香味,桂花香,所以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而我的香味里,中调特别复杂,大概十多味花香,树香还有果香。
花善一族,懂医理,训鸟兽,还擅香料。
当然,后来的花善完全把自己当一味笑料。
花善说:那你记得闻轩和念珠郡主吗?
河边那抠脚底板瘦和尚,倒比她快一步到我面前:锦心,你肯定不会忘记和尚我。
花善感叹:你果然在这里,自在和尚。我们临别之前你不是说要去学百花酿么?还说着清水遥是极佳的窖酒之处。
自在和尚说:花善,自在我几时骗过你?快!带你们去云栖观看我的珍藏。我去年埋的相见酒,可惜要后年才能开坛,今年的花还在晾晒,那酵母和陈酒可难得了,是我去一位儒学大家的地下藏酒的酒窖里取的!
我突然想起花善刚才说到闻轩,我问她:闻轩?你说的是旧姑苏,也就是苏州因为隐梅的百闻轩?
花善说:我记得他是你们中原一个门派,拾翠斋的一堂之主。
采薇说:公子你出现在翠屏楼,我倒一点也不惊讶。公子早就要我们留意你是否安全到达苏州。
我问:那我在翠屏楼与百闻易出手,你为何不护我?
采薇淡淡一笑说:公子,既然您已经知道自己曾是唐门未来的掌门人,他虽是隐梅庄二庄主,百晓生新收的关门弟子,并不是您的对手,何况他知您是蜀中人还赠您锦囊。
花善扯下自己的面纱笑我,锦心,你不记得闻易是锦蓝的情郎么。随后她又说,对哦,我的锦心失忆了。
我望着苍穹想:难怪了,锦蓝在姑苏不回唐门,原来是跟闻易在一一起!
难怪百闻轩随便在路边捡了个生人回府邸照料,原来就是旧人来!
拾翠斋无所不知不晓,既知我身份,为何不与我相认?
我觉得他出现在蜀中有可能不是巧合,而是必然,那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还有百闻易,最奇怪的是,他看见我既然穿着白闻轩的衣衫,为何还要给我锦囊去隐梅山庄找百闻轩。
难道这对情人,我妹妹锦蓝爱学逍遥公子的潇洒,他爱学诸葛孔明的计谋?
不过,兴许是他不知我已经见过百闻轩了罢。
尚且,二人后来双双赶往盛京虽不知真假,倘若为真,又为何事所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