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古道，朝阳初上。
囚车出了定星关，老狱卒随意找了个借口让李四替下自己，然后盘膝打坐，恢复罡气。
“定星关毕竟是北地关卡，四处群山险要，护卫之人要绕道，起码要两刻钟。而我正好趁着这段时间恢复，倒也不急着动手。”老狱卒盘膝坐在车后，心中暗暗计较。
“嗯？”出了关卡，没走多久，囚车忽然停了下来，正闭眼假寐的林无恙睁眼看去，只见苍茫古道中，除了漫天细沙，并没有任何动静。
“出了何事？”老狱卒也睁开了眼睛，他沙哑着嗓子问道。
“并没有什么事。”李四背对着他，语气淡漠。
老狱卒闻言收了罡气，身体暗暗紧绷，直觉告诉他情况有些不对。
“那怎么不走？”老狱卒一边暗暗戒备，一边喝道。
“走？出了这里，可没有别的地方更适合毁尸灭迹了。”李四语调平静，好像在说一件平常普通之事。
“你是谁？”老狱卒心中一紧，疾言厉色道。
“我是谁？你配知道么？尽管去死，有个一州魁首伴你黄泉，你这低贱下民该荣幸才是。”李四淡漠地回头看了眼惊疑不定的老狱卒一眼。
“为何要杀我？”林无恙并没有表现出惊慌的神色，平静地问道。
“死到临头，倒也有几分胆色。为何杀你？大约是你该死，必须去死。这样才能让林经略发疯，而疯狂之人，一般死的很快。”李四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了林无恙一眼，然后道。
“这么说秦安抚，也只是一枚弃子？”林无恙闻言，闭目思考数息，复又睁眼道。
“哈哈哈！你不蠢！我喜欢聪明人！你知道不管一条狗怎么讨好主人，废物总是废物，该舍弃时，眉头都不需要皱一下。”李四似乎不急着解决麻烦，而是用一种悠然地语气，接着道。
“我父亲已经成不了执政了。”林无恙看了眼天色，然后道。
“的确，林经略是进不了两府，但那位大人，却不满足于此啊。斩尽杀绝才是稳妥之道。对了，你的护卫们快要来了，是不是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李四笑嘻嘻地盯着林无恙渐渐苍白的脸，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珍宝。
“你如何敢有恃无恐？”林无恙闻言心乱如麻，他刚刚故作镇定，尽量拖延时间，但发现对方根本就已经知道他的打算，却依然不放在心上，这份自信，终于让他有些慌乱。
“唔，他们来了，我先送你们下去，然后让他们下去护卫你过黄泉！”李四望着一个方向笑了笑，然后只见他左手随意一指，从刚才到现在一动不能动的老狱卒顿时四分五裂，内脏鲜血脑浆散落一地，触目惊心。
“啊，对了，我却不能让他们全死了，得留一个报信。至于林衙内，你知道么？我很不喜欢你，所以，我打算让你死无全尸！”李四笑嘻嘻地说着残酷之语，只见他跳下囚车，将手搭在车上，甫一发力，便将囚车高高举起。
然后就这么站着，看着不远处目眦欲裂的众护卫，面露冷笑。
“你害怕么？”望着投鼠忌器的众护卫，李四轻声问道。
“你最好不要提醒他们，否则，我会将他们杀光。”李四用一种欣赏的表情看着满脸挣扎的林无恙，忽然又道。
“那里面有对你很重要的人么？哎呀，是不是很纠结？说出去吧，这样你父亲可能就不会发疯了呢。”
“要杀便杀。”林无恙闻言闭目，像是下了什么决断，只是语调平静地道。
“我杀过很多人，像你如此镇定的，也就四五个。我从来都讨厌你们这种人，明明很害怕，偏偏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要死了啊，还装什么？像你这种人，该被活活摔死！”话音刚落，在一片惊呼中，囚车被高高抛向百步远的万仞悬崖。
“贼子敢尔！”众护卫见状纷纷怒喝，周身罡气爆裂，向着大笑不已的李四杀去！
“我如此有恃无恐，却偏偏还有人来捋我虎须！一个炼神境的人都没有！林经略，你凭什么和张相公斗？不过土鸡瓦狗！”
话音甫落，李四双目尽赤，脸露疯狂之意，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身躯微动，然后一片血色，便在这疾风黄沙中晕开。
“就要死了。”万丈高空中，林无恙紧紧抓着手中貂衣，因为急速坠落而披散的长发拍打着脸颊，入刀的山风划破皮肤，他心中一片冰凉。
“寒窗十载，一朝皆空。好不容易生出希望，却要沦为孤魂。我不甘啊。”他眯着眼，最后看了眼碧空如洗。在这万仞悬崖间，那一声不甘，足以断肠！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一处小舍前，一个垂髫小童，摇头晃脑地吟哦着。
“恙哥儿，你尚年幼，诗经你还不必念诵。去看看礼记，记住，人不可无礼！”
月下书生，丰神俊朗，负手对月，低声轻吟：“子曰：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子期，此叹何来？”
“只是背诵罢了。”
梧桐树下，红榜犹在。榜首之人，却绝了前途。
“我不甘啊。”
那句消失在风声中的话语，却仿佛直上九重天阙。
天地之间，清者为上，浊者为下。魂浊而魄轻，是故魄上碧落，魂下黄泉。
“余门下三千，贤者七十二。”一代至圣笔削春秋，游学七国却终生不得重用。他是否不甘？
“孔丘害我！少正卯何罪？”鲁国闻人，弟子如云，却暴尸三日，学说断绝。他是否不甘？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一代霸王，临死喟叹。天欲亡我！非战之罪！他的确不甘！
众多不甘喟叹，在九重之上盘旋，在后土之下流淌，若是可以，谁愿临死犹悔？
“我不甘啊。”
“既然不甘，那便去吧。”
“去哪儿？”
“去那花花世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