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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便害相思

良妃,卫氏良妃,早年因为父兄卷入党争,籍没入宫,在宫中辛者库为浣衣奴。到底是陈年旧事,如今她又贵为妃嫔,那段往事仿佛被风沙遮盖,无影无踪。

良妃在京城里没有旁的亲戚,家族籍没入宫后就鲜少有人来看她。有一个远房的表妹纳兰淳敏,是纳兰明珠明相的侄女,指婚嫁给马尔汉。这马尔汉也不过是个翰林院侍讲学士,后来离京任职,两人也就没有什么往来了。前几年马尔汉被宣任了左都御史一职,淳敏回京,时常来看她,走动又勤了些。

淳敏为马尔汉为生了二位千金,分别叫东珠与翠翘。头一回淳敏入宫时正敢上德妃身子抱恙,在长春宫里说起这二位千金的名字。众人莫不笑了,亏得马尔汉还是读书人,这二位千金的名字可投机取巧了。十四阿哥胤禎说:“比起六妹宪琳的名字,翠翘这名字可真俗气。”让人想起每月初时,内务府来来回回发点翠花簪的宫人。

德妃忙制止了他说:“你懂什么,以前老规矩总会取些低贱的名字,好养。”良妃说:“可不是,可见老辈的话总是不假的,如今都这两孩子都成人了,出落得楚楚动人。”胤禎对“楚楚动人”这样的词,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厌恶。连带他也讨厌“翠翘”这个名字,以及叫翠翘的这个人,即使他还没有见过她。

良妃素来有午睡的习惯,午觉起来再细细写一幅字,搁在窗下等着风干。这日,写到一半,紫毫笔尖挑出一根须来,突兀地印出细长线条。玉景打起帘子进来:“二姑娘来了。”良妃一笑,放下紫毫,见一个鹅黄色旗装的女子低头进来,一抬头见到良妃便笑着来握她的手叫声姨娘。

良妃向她身后张望,说:“翠翘啊,怎么只有你一人,你额娘和你姐姐呢?”

“来的时候,遇到格楚勒哈屯,正在胡同里说话呢。”翠翘身子向前一探:“今儿宫里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良妃说:“皇上钦点今年秋天的进士名目,晚上宫里要开进士宴。”

良妃让翠翘坐得近些,看到她额头上花月痕迹,问道:“还痛不痛?”翠翘惊了一惊,这花月痕会痛么,可是自她“鸠夺鹊巢”以来,并未痛过。

翠翘说:“不痛。”

外间传来掌声,小太监在院外说:“乾清宫里的梁公公来了。”翠翘不便出去,独自留在偏殿,听到外间无人喧哗,仿佛是在宣旨。

偏殿侧有一道室内的垂花隔断,柔黄色帷幕后面,正中是红木刻花的方案,案上放着一枝枝香怡人的桂枝。案上放着好几幅字画,瑞兽型的镇宝压着一叠旧的泥金纸。翠翘移开镇宝,绢秀小字映入眼睑。

窗边旧案上卷了一卷洒金玉版纸,许久没有人动过,薄薄的一层灰。翠翘慢慢打开来看,是一首《小重山》。她也没看多久,良妃和玉景回来,翠翘问:“说什么呢?”

玉景笑盈盈地说:“没什么,就是皇上今晚要召见新科进士。”玉景看到翠翘手中纸轴,瞧了一眼说:“是娘娘平素闲暇时写的。”

翠翘说:“字迹工整,写得真好。”

玉景笑道:“你们怎么都说这话,万岁爷以前也曾说过这话。”玉景这么一说,刚进来的良妃倒是有点出神。

翠翘念道:“……疏帘铺淡月,好黄昏。二年三度负东君……”

良妃半晌怔得说不出话来,仿佛旧时记忆打开一道门——

她那时还是御前宫女,有晚皇上命她吹箫,指明要听这首《小重山》。当时年纪尚小,一瞬眼,过了二十几年,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如今洒金玉版纸纸面泛黄,恍若旧时他腕上团福暗纹袖的刺目明黄色,隔着岁月看过去,再耀眼都暗了下去,一年年暗下去。

……

因为晚间的进士宴,畅音阁已经开戏了。良妃携翠翘去听戏。台上浓墨重彩的伶人热闹地咿呀唱着,翠翘却一点兴致也无,与身旁玉景低声聊了几句,又怕扰了旁人看戏,只得作罢。玉景让丫环回永寿宫去拿良妃平素喝惯的花茶。翠翘如得救赎,毛遂自荐地前去。

来时是由玉景领路,绕开皇上的乾清宫,从御花园穿过整个东六宫,才到畅音阁。如今翠翘一人,悠然自得,经过咸和左门,进入一个红墙琉璃瓦的长廊。再往西去是御书房,只是翠翘并不晓得。她只觉得宫中胡同都惊人地相似,正转不过方向,只见胡同那边,有一辆黄绿色的銮轿过来,好大的气派。

她虽然并不精通于人情世故,也深知宫中规矩复杂,心中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她依然镇静地不紧不慢地与銮轿相向而行。銮轿倒是在翠翘面前停了下来,翠翘先见着天水碧的旗装的下襟,听到额娘淳敏在銮轿里叫她的名字。

一个着天水碧的旗装的宫妇坐在淳敏的身边,旁边还有姐姐东珠。淳敏在銮轿里说:“德妃娘娘这就是小女翠翘。”

德妃对着她笑了一笑:“名字倒是早有耳闻。”她是说笑那日的玩笑,淳敏会意亦轻轻一笑。淳敏是在御花园里遇到德妃的,正好同路去畅音阁。宫中的銮轿大都宽大,坐上去倒不觉得挤。

德妃看她是从畅音阁那边出来,问道:“这是去哪儿呢?”翠翘说到永寿宫里去取茶。德妃一笑,说:“良妃向来挑剔得紧。”德妃看出翠翘有些傲慢姿态,不知为何总觉得她有些与众不同。

正说着,御花园走来几个人,方沁在轿边隔着轿帘对德妃说:“娘娘,是四爷。”德妃命方沁打起帘子,也并不下轿。

翠翘侧面望去,可不是四爷,头戴孔雀翎,身穿朝服,身前挂着朝珠。翠翘对他微微一笑,四爷显然很是意外,没料到她与德妃在一处。

德妃让四爷跪安,食指尖尖裹着丝帕在鬓角边轻拭细汗,看了一眼身旁的淳敏,这时仿佛觉得她很碍眼了。德妃午后差找过四爷,因一直没有找到,如今人在面前,可又有外人。德妃不得不隐晦地问道:“这件事都闹这么大了,怎么我现在才知道?”一开口便是严厉的口吻,只是不知为何到了句尾又收了厉气,更多埋怨。

四爷心思一转,回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口气淡淡地,显得冷若冰霜,并不十分热忱。

这个回答好像并不能使她满意,眼瞧淳敏在旁,亦不想说得太露骨,泄了自己的底气。宫中人来人往,一不小心做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话,她要如何立足。

德妃含糊地问道:“你怎么不管管他,今天惹出这么大的事来,皇上那边怎么说?”

四爷回说:“皇上在乾清宫已见过他了,梁公公说皇上似乎蛮高兴的。”

德妃喃喃地说:“都已经十八了,前些天皇上还提起他和十三阿哥大婚的事,这孩子,越大越让人操心,想他身为阿哥,就算是看在皇家的颜面,满朝文武谁不谦让他三分。给了三分颜色,他倒收起来开染房,到底是不懂事。”又问四爷,“他这会儿子在哪?”

翠翘皱了皱眉,这句说的仿佛并不是四爷。德妃有二子,一位是四阿哥胤禛,另一位是十四阿哥胤禎,想必这句说的是她的第二子十四阿哥胤禎。

四爷回说:“跟一帮进士在南书房。”

德妃又以轻纱拭了鬓角,仿佛心内有些着急,并不十分放心。

四爷说:“我已吩咐过梁公公。”

德妃有点生气,闷着不说话,倒教坐在一旁的淳敏不自在起来。淳敏打破尴尬,对翠翘说:“你不是要回永寿宫,还不快去。”翠翘应了一声,和四爷一个擦身,四爷轻声说:“二更,我在御花园等你。”

自从她找上他为她寻找青玉璧,四爷倒是从来没有开口说要见她,翠翘心中一喜,仿佛听他的口气,青玉璧有了消息。她眼睛一眨,仿佛答应。

……

傍晚的时候,皇上在御花园内设宴。天一门外,那些官员参差不齐地鞠躬,匍匐跪了一地。天一门外左侧有一只木制的麒麟,背上有二十四片大大小小不等的白玉鳞甲。乐部司职的人员用一根玉制的长条,一一划过白玉的鳞片,一阵清脆又悦耳声音响起。皇上踏过御花园的小径,金制的编钟与响鼓齐鸣,夹着众人的口号,那声音直透入夜空,似在禁城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黄色的仪仗已停在群臣面前,所有声音都凭空消失。空气中有一刻的静止,众人敛声屏气。

梁九功随后宣了圣旨。

“……古者家有塾,州有序,国有学。今秋自入闱之后,能人贤士倍出。今日校阅已竣,以仰大清育才选士之至意,择进士前十甲听宣……”

梁九功开始一一点名,赵书玉,王士杰……士子们一一上前受赏,人人春风得意。念了几位,梁九功突然微顿了一下,偏头去看皇上,皇上示意他继续念下去。梁九功清清嗓子说:“爱新觉罗.胤禎。”

胤禎自人群中走出,与及第的士子们着同样的装扮。礼部与内阁的人早知内情,神情悠哉。可唬住一帮武官,这是唱哪出啊?

因是内眷,翠翘陪着良妃坐在皇上身后,人影瞧得模模糊糊,胤禎的名字却听得清楚。想起下午四爷与德妃对话,隐约听到只字片词,原来是说这件事,她心里倒是觉得这位阿哥有点意思,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可隔得太远,也瞧不清楚。倒是四下里几位娘娘,可真是神情各异。其他人心中不免起了些疑惑,十四阿哥去考了科举?

御座左右都站着皇家的阿哥,大都一脸严肃。

胤禎叩首向皇上行了大礼。皇上笑意盈盈,想是有许多话要说,可是当着群臣和众位进士,总不能偏袒了谁。胤禎落了座。梁九功的名单也点完了。

这事有点玄乎,大家都心知肚明。首先,这位高中的皇十四子没有入闱的资格,他如何进的考场,顶了谁的名?再来,批阅考卷的诸位重臣,看到胤禎的名字,难保不会顾着皇上的面子,囫囵吞枣一翻。这些事情的后果,想必胤禎他自己亦是想都没有想过。

进士中有人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更是鄙夷。怎么不让人气馁,多少人寒窗十载,于他不过是一场可有可无的游戏。精明的皇上自然有他的安排。大学士李光地上前说:“今次秋闱,一改旧年之弊端,所有考卷首页之考生姓名事先隐去,卷上加注编号……”总之一句话,没有人弄虚作假。这倒出乎四爷意料,如此更好,少许多麻烦。德妃更是欢喜。

冗长无趣的开场结束之后,歌台舞榭才刚刚开始。前台众人向皇上道喜,后面妃嫔们暗中指指点点,要知道为家族拉拢未来朝廷的栋梁也是她们的责任。十位进士看去,有一位似乎已过而立。玉景低笑说:“可见考进士亦要趁早。”良妃啐了她一句。

歌舞伎上来后,锣鼓喧天就退下去了。起先是一曲清歌伴阵阵琵琶声,女子穿一身火红的舞衣,云鬓高耸,额心饰以水滴型火红宝石,手臂隐在纱袖中若隐若现,身姿曼妙,柔如三月柳枝,裙袂飘飘,简直惊艳。

身后各宫的宫女正切切私语,说是太原年羹尧年大人的妹妹——年碧君。

是她。翠翘暗暗发笑,多么有趣的事情,她像一个无所不知的神,看命运如史上所记载的那样一一上演。康熙五十一年,届时,四爷贵为雍亲王,年碧君以侧福晋的身份嫁入雍王府。现在是康熙四十五年,算一算竟然还要等上五、六年,翠翘咋舌,真不知道这些年,四爷到底在干什么。

她的确相当美妙。翠翘听身后那些宫女议论纷纷——“姿色有什么新鲜。”

“皇宫深院,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她倒是说得不差,再倾国的模样,总有年老色衰之日,届时如何与新人相比。

德妃在旁说:“年大人果然有精明,听说他要将他妹妹明年要选秀女,如今先露个脸,如此国色天香,果然让众人失色。”

宜妃坐在德妃下手,嗑了一颗瓜子,笑道:“明年开春,皇上要为十四阿哥选福晋呢,说不定将来是姐姐的儿媳妇。”

德妃说:“那倒好了,便宜他了。” 众人都笑了。德妃倒认真起来,心里一盘算这个年碧君,她哥哥如今不过才一个天津总兵,家世不是亲王贝勒,配胤禎,简直配不上!

一曲将终,红衣翩跹仿佛火苗,让众人眼眸里都起了烈焰。兰花手,先划一个腕花。腰身一转,裙摆散花。极低的后仰腰,再起跃。柔中有劲,虽是歌舞,竟有戏曲中刀马旦的味道,果真别有不同。

四下里一片掌声,年碧君在人群中一望,双眼顾盼,嘴角如春风含笑,匆匆下了场。翠翘亦觉得精彩,轻轻鼓掌。那边群臣喧哗,早将胤禎拉来喝酒。德妃轻轻叹了一声,宜妃一笑:“姐姐不必担心,十四阿哥不是号称千杯不醉。”

德妃说:“喝酒总是伤身,再说谁人会千杯不醉。”

因为不喜与人太过接近,良妃早早回了永寿宫里,窗外看到御花园点起的烟火,橙黄橘绿,嫣然一片。

方沁来永寿宫里讨药,翠翘说:“怎么,娘娘身子不好?”

方沁一笑,说:“那里是娘娘,十四爷醉了,这会御医院的人都热闹着,娘娘问有没有醒酒的方子。”

良妃让玉景自梳台玉钿盒夹层中找到一张陈年旧方。良妃说:“以前我倒是备了一剂。”又对翠翘说:“你过去看看。”

翠翘随方沁到御医院去熬药,德妃早将胤禎安置在钟粹宫南庑里间。

翠翘没有进去,在外间站了一会。方沁出来说,胤禎喝了醒酒汤,睡下来了。翠翘方才从御花园回永寿宫里去。她穿过假山池苑中的小径,对岸灯火璀璨,歌台舞榭。她一路沿着假山绕了半个池边,偶尔迎面遇见宫女路过,皆是低声浅笑,小跑到御花园去看晚宴。

这晚月光明亮,圆月印在池水中煞是漂亮。一条小径分叉,翠翘见正前方有二列禁卫军过来,手提都长缨枪。她素来性子不喜生,挑了另一条小径。哪知越走越暗,人越少。离对岸的灯火倒是近了,但仿佛是条死路,想必是让游人赏池景的。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走回头路,突听得假山后面,有一个男子声音。断断续续,大抵是说:“……此人原是八阿哥府中的幕僚,后不知何时到了太子爷身边……中间颇有曲折……”

声音渐小,突听得厉声:“谁?!”

翠翘心中惊惶,她在假山后一步也不敢移动。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裙裾声,突又冒出一个女子声音:“民女见过四阿哥。”翠翘这时方觉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除了她之外还有第三人。翠翘起初并没有听到四爷的声音,刚才那个声音,她也敢断定并不是四爷的。她更好加奇,不由得贴着假山向里一探。一个女子一身衣裳红似火,却是年碧君,她背对着翠翘,却正巧挡住她身后的男子,让翠翘看不清楚。

“年姑娘。”沉稳男声,翠翘这次方才听到四爷的声音,下意识退了回来,让假山挡住自己。像是做了一件不光彩的事情,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听到年碧君说:“四爷,怎么不去面前热闹热闹?”翠翘看不见她的表情,却也觉得声音婉转悠扬,煞是好听。

“正赶过去。”四爷例行公事一般地回答,虽然这样说,脚下却一点也没有动。

“我听我大哥说,在京中多得你照顾。”

四爷说:“年大人左右逢源,自是他人缘好,无谓照顾之说。”

年碧君低下头去,不自主用手指绞着衣衫。她今次随兄长进京,除了长长见识之外,她已过荓笈,年家正在为她物色合适的夫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年碧君沉鱼落雁之色,嫁入皇家自然是年家的首选。她从小深居闺中,倒也顺从了兄长的意思。

可那日在四阿哥府中,兄长与四爷谈话,她低拨琴弦,只听他谈吐慷慨,她盯着他箭袖上的织锦云,不敢看他双眼,芳心已是暗许。如今秋闱已完,她不日要回到太原,心里倒有些恋恋不舍。想是她低头思索得太久,四爷轻唤了一声:“年姑娘,怎么不走?”

月色温柔似水,他的声音破水荡起涟漪,她抬头,便见他双眸似星,鼓足勇气叫了一声:“四爷”。四爷回过头来,那表情倒与平常无异,可她心绪不同平常,竟觉得那双眸深邃如潭,万般情丝其中,柔声说道:“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婉转又不失直白。

四爷怔了一怔,他何等聪明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装作没有听到,他说:“我让人送你回钟粹宫。”皇上设宴,临时召了些宫外的戏班与舞姬,内务府统一安顿在钟粹宫。她似有不信,问为什么?徒增尴尬。

偷听也是一件蛮有趣的事情,听到这里,翠翘按捺不住,自假山后再次探出头来。突觉颈后微凉,似有利器划过,微痛又些痒。惊觉回头,却是一个人也没有。再看年碧君时,她已掩面跑了开去。翠翘连称可惜,这段姻缘错过今晚,要再等上许久。

四爷突然自假山后大步向她走来,他是怎么发现她的?脸红于事无补,翠翘索性大大方方地笑,说:“真是可惜。”

四爷问:“可惜?”

翠翘狡黠一笑:“可惜一段大好姻缘。”四爷面有疑惑。翠翘说:“来来来,我们打个赌。”

四爷问:“赌什么?”

翠翘说:“来年里,你定然会娶她过门。”她说毕扬起头来,对他宛然一笑,计上心来,突地叫住他。

柔声一句四爷,让他不由得脚下一顿。

依着年碧君的调子,她柔声对他说:“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她说这句时,双眼瞧着他,眼里溢满了笑意。这仿佛是一个恶作剧,可她的演技不好,四爷一眼就看了来了。也许是她从不曾这样温柔地对他说话,或许是那笑容里太过甜蜜。这分明会是一个恶作剧,可是四爷还是沉溺其中,他定定地望着她。

她迎面的眸子中,印着月色,隔岸的灯火辉煌也揉在其中,璀璨如星辰,红腮粉额,秀眼弯眉,秋风拂过衣袂,飘飘如仙,竟是千般卓然立在良宵中。四爷简直惊住了,一瞬间竟屏住呼吸。

翠翘使坏地一笑,目光一转,说:“今晚明色皎皎,真适合念这样的句子。”她说完格格地笑开了,对四爷说:“这个法子不错吧。”哪有装作没有听到的道理,太幼稚。她的笑意没有传达到四爷的脸上,四爷一言不发,翠翘方觉得他过于沉闷,平日里至少应回她一笑。

四爷说:“很好玩吗?”却是冷若冰霜的口吻。

翠翘暗中吐了吐舌头,说要回永寿宫。四爷没有拦她,翠翘走了几步,回头问道:“你今天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四爷想起青玉璧的事情来,他心中一紧,直直望着她,说:“八阿哥的母亲就是住在永寿宫里的良妃,你怎么认识她?”

翠翘说:“我额娘与良妃有中表之亲,怎么?”

四爷心思一转,青玉璧在良妃处。他犹豫半晌,方说:“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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