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心饭”的称谓于城市里的人是比较陌生的,因他们没有用点心饭的习惯和需要。熟稔点心饭的是生活在农村里的四五十岁以上的人,至今,他们大多对往日从事强体力劳动时,一日三餐之外为补充体力而增餐的“点心饭”留有深深的记忆。“点心饭”有“上午的”和“下午的”区分,但上午的点心饭在夏收夏种期间较多,人们在早晨五点钟前就用好了早餐下田,至八九点钟时就会觉得“肚皮贴在背脊骨上”,需要一餐称为“早半上饭”的点心饭充饥;而其他季节里的农家“点心饭”通常指下午两三点钟时段的增餐。
增餐的“点心饭”,实至名归地吃像正餐一样的米饭的少,而吃自产自销的粮食或杂粮的加工制品的居多。常见的品种有粳米磨浆加入酵母蒸制的“米馒头”,粳米合水磨粉经榨、蒸、捣舂软糯成“年糕”后,切片和蔬菜烹制的炒年糕及年糕汤,更有薯干粉、高粱面粉和水揉捏成一只只饼子蒸制的番薯粉饼、“芦稷塌”,及带麸皮的小麦粉发酵蒸熟的麦糕等,不一而足。而诸多林林总总的“点心饭”中,我至今在夏秋高温季节不时思念起的,却是一款粮食加工品糅合在瓜果里的“点心饭”——“阴晾丝南瓜羹”。
萦怀的这款点心饭的主料之一,是农家利用河塘边、山坡上的坎地等什杂地,广为栽培的农作物结的果实——南瓜。由于栽培时大量施用发酵过的猪牛羊粪、菜子饼末等农家肥为基肥,收获的老熟南瓜是既粉糯又甜醇。烹调时,农家一般都将疙疙瘩瘩的南瓜老皮去除,切成小块下入放水的铁镬中烧煮,候南瓜块软熟时,再放入这款点心饭的另一款主料——隔夜就入清水中浸渍发胀的“阴晾丝”。
“阴晾丝”的名称于如今的一代年轻人可能比较陌生,其实是制成干的年糕片。在以往的每年深秋初冬季节,农村里都会几户人家合伙做年糕,做成的年糕在空气中放置十天半月就要开裂,不但难以切片,而且入水一煮几近碎糊。为了较长时间保存年糕的品质风味,一般将在室内放置几天的年糕放入缸、甏等容器中,注入定期调换的清水“养起来”以备需时取用。但这种保存的方式也有局限,必须在来年的春末夏初用毕,否则剩余的年糕仍不能避免在环境温度趋高时变质。为不受季节限制,尤其在夏秋的高温天里仍能吃到传统的年糕,勤劳的农家人就想到了把年糕变成“干”储存起来。年糕干的储存方法与新疆人晾制葡萄干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葡萄干的制作是在四周的泥墙上有密密通风口的连间土屋内,一串串成熟采摘下来的无核葡萄,被整齐地悬挂在这类土屋里搭设成排的立架横杆上,没有了阳光直射晒照的葡萄,阴晾在从雪峰吹过来的寒冷且干燥的雪风中,果粒就逐渐干缩成了“葡萄干”。当年农家制年糕片即采用了相近似的方法,将做好的部分年糕切成片,先在阳光直射不到处摊晾几天,待表面干结后用一种由麻丝编织的透气土布袋子装起来,吊挂在朝北向的雨水淋不到、阳光也直射不到、但却通风的弄廊口,使一片片年糕在干冷的冬季风吹拂中硬结成农家称为“阴晾丝”的年糕干。用“阴晾丝”这样的方式除了需不定期将储存物倒出袋摊晾,使之略微感受光照以防虫蛀以外,即能成年累月保留住年糕的风味和品质,仅需在取用前一天预先将干片浸在清水中吸水软化即可。
“阴晾丝”入镬后,农家的主妇们会酌情加入一些当年购自南货店、一种与如今市售的“红糖”相似、未经精制提炼的初级糖——结团成块的黄糖,因当时的农家认为甜食有益于强体力付出的劳动者。这也是当年的农家在这款自产自销的“点心饭”中,唯一破费购入的一味食品佐料。
结束“阴晾丝”南瓜羹制作的最后工序是薄薄的“勾芡”,为的是彰显这款“点心饭”既果腹又解渴的功效。进行勾芡前,主妇们会往镬中适时添补充裕的水,在灶膛中添柴草继续烧煮,待一镬的南瓜块、年糕片与糖水的混合物煮开时,就用在上一年深秋时节经刨糊、水漂、日晒制作成的番薯淀粉勾芡成羹。
“阴晾丝”南瓜羹通常在食用前两小时制成,之后用几只大碗盛起搁在通风处,候至将用“点心饭”时间,主妇们担之送至田间。汗涔涔、饥肠辘辘的田间劳动者瞥见这黄白显眼的色泽诱人的食物,顿时下箸风卷残云,粉糯的南瓜、韧性有嚼头的年糕片、黏稠的芡汁,无不凉悠悠、甜丝丝,既解渴、消饥,又大快朵颐,令食者饕餮一尽,神清气爽。
而今的农村里食品丰富,在遍及农村角角落落的超市便利店中,琳琅满目的各种美味的快餐式食品已取代了传统的自产自销的“点心饭”位置。然而,我至今依旧惦记往日的那种“点心饭”,在夏秋季节里,更是难忘家常的“阴晾丝南瓜羹”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