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到家,夜已深。见大哥送走了郁衡,我三步并两步跑到他的屋里,惊喜道:“大哥!我见着苏挽玉了!”
“你是怎么见着她的?”他坐在书案前,闻言抬头瞧我,满是不可思议。
我喘着粗气坐到他旁边,拿起丫鬟刚上给他的茶一饮而尽。缓了缓,方回道:“我接了她的绣球,就进屋跟她聊了好半天,真是个大美人,连我都动心了。”
大哥被茶水呛住,?“你接了她的绣球?”
我点头,一副骄傲的形容。“是不是觉得我好样的,替你守住了她?”
他咳了两声,装作若无其事的翻书,“那什么,你有没有提到我?”
“有是有,不过我一提你她就脸红不理我,所以我就只提了一小下。”
他听后含着丝笑,慵懒地倒在椅背上,不再回应我。我冲他做了个鬼脸,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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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出门闲逛,听说城南一品居来了个新的说书先生,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我好奇便拉上晏沂预备去瞧瞧。晏沂本来是不情愿去的,可他设身处地那么长时间,还是晓得女人执着起来是很吓人的,所以并没有做什么无味的推辞。
那说书先生年近古稀,没说几句便要捋一捋那花白的山羊胡子。今天说的是当朝政局。他说的我啥也没听懂,倒是晏沂对这些很感兴趣。
正神游,好像听到他提及郁衡的名字,不禁好奇,这等无赖难不成还牵涉到什么夺嫡篡位?笑话。
听了一会儿这才知道原来他是个皇子。皇子私会朝臣定是要遭闲话的,难怪他和大哥不敢明着相见,总是偷偷摸摸的。老头儿又说他曾经带兵打仗,还是个常胜将军,可我却从没听说过。纵然他是郁姓,但仅仅看貌相与德行,便会将他轻易认作是哪个富人家的混蛋执绔。果然,人不可貌相。我努力想象他执剑领兵的样子,却如何也想象不出那纵横捭阖的气势。
出了一品居的大门,看到前面有一个大湖,天念及天色尚早,便央求晏沂乘船回去。
在船上,我对他说了好多小时候的事情。他还是老样子,静静地听着,一声不吭。我说的累了,便倚着栏杆看看湖两岸的风景。?晏沂这几天除了听书就是想心事,果真男人与女人的志向是不同的。
第二天早上,晴空万里,我舒展舒展身体去前厅吃饭。等了许久大哥还是没有来,我便去他房间寻他。今天府里静的出奇,小厮的丫鬟几乎少了一半。
我现在大哥寝房门口一迭声喊着,却久久无人回应。
我从小园里捡了根木棒,正纠结是撬门还是砸门,忽听得远处一阵懒懒的声音:“我在书房。”
我抄着棍子赶到书房,却没有见到大哥的身影,倒是郁衡坐在椅子上,捧着一卷书。
“去青州了,这几天我就是你大哥。”他看都没看我一眼,随意答道。
我轻嗤:“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我大哥没事跑那么远做什么?”
他没再回话,只是指了指桌上的一个字条。我一眼便认出了是大哥的字迹,上面写的无非是让我看好郁衡,别让他乱跑。我也纳闷,这么个尊贵的身份,做什么总是说赖到我们府上?
他戏谑道:“我以为你听说迟奚走了,会哭上半日。”
“哦,抬举了。不过这么多愁善感,着实不是我的作风。”说罢冷哼一声,扬长离去。
午膳,我依旧像往常一样拉晏沂去正厅。可今天,大哥位子上却坐着郁衡,倏然觉得会不会食不下咽。郁衡吃的很慢很慢,总有小婢不停为他夹这个夹那个。我记得,谦儿这几十年都没这么伺候过我。
“让他们歇会吧。”我着实看不下去,奉劝道。
他微微点头,示意她们都退出去。我半是好奇半是感动。好奇是因他今日难得如此温顺,感动是因他也有着一颗体恤下人的仁心。
正要开口赞一赞,却见他将一只碗递到我面前。我感动的笑容僵在脸上,“干什么?”
他拿起方才小婢备在桌上的帕子擦嘴,顺便对我指了指桌上的羹汤。
我抽了抽嘴角,咬牙道:“我觉得我好像没有义务为你盛汤,况且你自己又不是没有长手。”
他眯了眯眼,指向门外:“她们都是我的手,你让她们歇会,我以为你是发善心想为她们分忧。”
我本想继续和他理论理论,却发现旁边晏沂一直盯着我看。我试着转移注意力,却发现他还是盯着我看,一直看。脸上热热的,我问他:“我、是不是…”
他抬手将我头上的蝴蝶钗转到另一个面上,半笑道:“反了。”我愣愣地看着他,面色飞红。那只钗是我早上随意插上的,毕竟府里来了…客人。那边郁衡淡淡地瞥了我们一眼,什么也没说。
出了正厅,郁衡把我栏在门口,皱眉道:“你是不是没见过男人,才这么没出息?”
我对他做了鬼脸,“就是没见过,怎样?管的还不少。”心情大好,懒得与他争辩,径直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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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沂这几天几乎是足不出户,整日整日的读书。我闲来无事也会自己和谦儿出去转转,听先生说书,晚上回来把有趣的事儿告诉他。
这天,郁衡突发奇想要我们带他出去走一走。
我道:“大哥不是说你不能乱跑么?”
他无奈叹息,指了指晏沂道:“让这个男人同行,应该不会出事。”他特意强调了“男人”二字,我为晏沂感到不平,亦反唇相讥:“我知道了,你就是闷的慌,专门来找茬的。他要读书,哪跟你一样闲。”
“你是说,他没这个能力?”他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悟地点头道。
我窥探着晏沂的神色,看他也没有什么不乐意的意思,唇边还含着丝淡淡的笑,便舒了口气,哈哈一笑:“我最闲,我与你同去好了。”
郁衡没说什么,只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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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居前面的这个大湖,名叫湘湄湖。湖心还有个小岛,叫琉璃岛。我们乘舟来到那小岛,发现上面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个小巧的亭子孤零零地立在树丛中,里面覆着一层厚厚的落叶。晏沂好像来过这个地方似的,走的时候专门吩咐小厮带上渔具。
郁衡吩咐下人打扫小亭,自己在树林中中晃来晃去。
鸟歌燕舞,一派生机。晏沂坐在湖边钓鱼,一袭白衣好似定格在朦胧的山水画里。我轻手轻脚走到他旁边,生怕一个动静惊走了湖中的鱼。约摸着过了一刻钟,他还是纹丝不动地坐着,而我却失了兴致。
郁衡坐在刚打扫好的亭子里,四面张望,好似在寻找什么。我百般无聊,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有一岔没一岔地胡乱扯着。
“一品居有个说书的老头,骂你天天玩乐,不务正业。”
他把玩着一朵不知名的野花,“如今天下还算太平,自然可以随意消遣。”
不得不承认,郁衡有副好皮相,如今他垂眸弄花的样子,其实是很要命的。风撩起他的黑发和衣襟,好像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缓缓抬头瞧我,好奇我为什么突然不吭声了。
我干干一笑,又问:“为什么我从来都没看出你是大将军呢?”
“怨你自己眼力不好。”他懒懒地靠着柱子,环抱双臂上下打量我。
“…是么,可我只看到了你无赖的一面。”
他勾唇一笑,“只是你不愿承认罢了。”
我没回答,不仅是因为懒得搭理他,更是被他那一笑给镇的神魂颠倒。一开始我也没怎么注意他的容貌,甚至没有仔细看过他。兰陵王摘下面具能惊倒一片众人,我暗暗思量郁衡百战百胜凭这一副
我调整了一会子,“和无赖说话才是这世界上最无聊、最无奈的事。”相比起来和晏沂一起钓鱼真是高雅多了。
天空中忽然飘起蒙蒙细雨,丫鬟小厮们忙准备着启程回府了。晏沂钓了一天,却只钓上来两条还不及小指长的鱼。我哭笑不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将那两条小的可怜的鱼养在后院的池子里。他倒是没有丝毫的失望,反而一副很轻松的样子。不过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晏沂的钩上根本就没放饵。
这几天雨一直绵绵不绝的下着,四月天公感泪,我却十分欢喜。窗外穿雨打叶声,屋内沉水香袅袅,是个睡觉天。
我没去用早膳,赖在榻上睡懒觉。俗话说泰极否来,悠悠然清梦迷离时分,门外传来脚步声。我烦躁地把头埋在被子里,脚步声却未停歇,愈来愈近。
“你怎么这么懒?”
我忽的一掀被子,见到是郁衡,忙退到床脚,警惕道:“你你你怎么进来了,谁让你进来的?不知道女子的闺房不能随意进出的么!”他这么贸贸然闯了进来,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小时候我总是悄无声息的闯进大哥的寝房,大哥每每穿着中衣踢踏着鞋子将我赶出来,总要叮嘱一两句“别人的房门不能随便闯,特别是女子的闺房”。
如今我用这番教诲来指导郁衡,他只淡淡道:“门口没人,我就进来了。”
我顺着他的眼光扫视一圈,谦儿平日总是神出鬼没,一个眨眼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况且大哥去青州又带走了一半的小厮丫鬟,如今门口空无一人是很正常的。
我哀怨道:“那你现在知道了,能不能出去站站?”
他挑眉:“你不愿意同我出去走走么?”
我一个翻身栽倒榻上,指了指窗外:“祖宗,外面下雨了。。”
他垂眸看了会地砖,半晌,缓缓开口:“看来不愿意陪我。”
我刚要出口骂他,却见他向下的嘴脸隐隐透着几分委屈,兀自拨弄着胸前的衣襟。
我惊了惊:“你是在向我撒娇么!”
他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转身欲走全然不见方才进门时的理直气壮。我慌乱想要挽留他,他却自顾自走远。
最终是我无奈喊住他:“行行,我陪你就是了。”
他顿住脚步,回头笑看我:“马车备好了,你赶紧收拾一下。”
我愣了一会,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这是一场阴谋,说阴谋也不尽然,是一场没有退路的阴谋。我愤怒地抄起枕头丢向他,他却灵便的一个转身闪了出去。
郁衡说要去一品居听书,会会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头子。我对这安排倒是没什么意见,一直幻想着他听到说书老头骂他时,会是什么样子。
我早早来到了车上,可郁衡非要再打扮一番,让?我和谦儿、车夫还有马?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不过,他打扮好出来,确实给了我们一个不小的惊喜。如果当初我不晓得他这无赖的性子,应该还是会很憧憬他的。
到一品居还有一段路,郁衡非要下车走走。我无奈,只得撑着伞陪他一起。路上的雨中漫步的姑娘们见了他纷纷停下步子,一个个脸蛋红扑扑的,有的还丢枝桃花到他怀里。他来者不拒,对每个送花的姑娘都会笑一笑。
他回身得意地望着我:“跟我出来是不是很沾光?”
我帮他抱着一把桃花,阴沉着脸问他:“你非要下车步行,不会就只想让我沾沾光吧。”
他问我:“你以为呢?”
我白了他一眼,加快步子向前走。
到了一品居,我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听到那老头正好在说当朝的几个皇子。提到其他人他都是满腔热血,心潮澎湃,说不完的话。而提到郁衡时,却只是草草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