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惑大殿是整个慕家的最为重要的大殿,往往只用来举办族长继位的大典和慕族每十年一次的天祭,但这荧惑殿却并不比其余的正殿豪华半分,甚至还略显得质朴了些,或者更确切地说那是一棵树,是慕族存在之初就已经落了不知道多少年叶的梧桐树。木质的台阶绕着粗壮的主干一圈圈向上,在树冠顶端几丛健壮有利的枝桠间搭起一个三四十见方的平台,顶部的树叶又密又亮,直接沐浴着阳光,灿得几乎要烧起来,虽然梧桐叶子不断地在飘落,但整个树冠却依旧茂密得能够遮住大部分的平台。晃晃中日高悬于眼前,合该是一天中最为炎热的时辰,荧惑古树上却仍旧清凉,置身于冠叶中湿漉漉的绿色仿佛无边无际。说起来,这也是荧惑树另一个奇异的地方。落叶时节,漫山遍野的梧桐叶子都尽染炎色,唯独荧惑树常年绿油油的,连落叶都是翠绿的,好像不停歇地在向上生长,没有迭代,只有新生。
就是这么一个小却显得有些奇异的平台,就是所有慕族人心中除了山顶的神庙以外,最为神圣的所在。这次慕清的冠礼择了荧惑殿举行,几乎等同于宣布了他便是下一任的慕族族长,且会是慕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族长。
“咚——”厚重的钟声在空气中一圈圈荡漾开去,冠礼开始了。
慕清从偏殿走了出来,众人或热切,或仰慕,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簇拥着他,而焦点下的青年,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沿着被落叶铺就的台阶向高处走去。
为冠礼度身定做的礼服是紫色的,一只散着羽翮的朱雀沿着背脊,绕到胸前,振翅翔空,长长的尾羽从腰际直落到下摆,而那各色丝线绣成的雀羽随着走动小幅度的飘起落下,竟像是真的一般。
在荧惑殿底下聚集的人群,都忍不住啧啧赞叹。
慕漪随慕天翼、慕缃坐在最前排,虽说是最前排,但是确实是个角落,紧挨着外侧的栏杆。她倒是不觉得这位置有何不妥,倒不如说,能够在第一排置她一个位子,甚至于允许她出席冠礼,都已经是给了慕清极大的面子。
而且这位置虽说是祭坛的侧面,却正对着楼梯。慕漪看着慕清的面庞身影一点一点的清晰,他原本还是少年气十足的清隽眉眼在华贵的衣衫衬托下显得英气成熟了不少。
“阿清,长大了啊。”
这句喃喃脱口而出,慕漪突然意识到了她这连日来的焦躁不安的情感源头。这个从小跟在身后的,老是被自己忽略的奶娃娃,竟然,已经是这番模样了。
他是千百年难遇的练武修道奇才,他让慕族朱雀血脉这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不再那么虚无缥缈,他自小便被族长带在身边,更有七位长老亲自教授课业,他从引得荧惑殿星盘大盛的那日起就被所有人视为希望,是能够带领慕族重获新生之人。
“姐。”
慕清在越过慕漪时做了个口型,正对着楼梯的就慕漪一个人,他挤眉弄眼的傻样子,只有她能够看到。
慕漪想,那是不舍。
她舍不得慕清长大。
可,似乎谁都盼着他长大。甚至包括他自己。
“初加——”
“紫云吐珲,流丽诸天。加紫玉冠,愿尔即日起,弃幼志,顺成德,牢记我慕族之名。”
“再加——”
“赤羽曜日,神火灼天。加红羽氅,愿尔即日起,谨威仪,守心智,莫辱我慕族之名。”
“三加——”
“一切万物,普受光明。加黧皂靴,愿尔即日起,承天意,扬睿达,光耀我慕族之名。”
慕清的冠礼长和繁冗,各长老管事轮番上场赠予他最不吝的祝福与贺礼,慕漪不知道自己走神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从何时开始走神。她只知道自己被一句“冠礼毕”唤过神来的时候,慕清又换了副装束,紫玉冠赤红氅,妥妥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他不再是柔弱的扦插幼枝,已然长成了将要开出紫色花朵的梧桐大树。
一直主持冠礼的族长慕天朗将半跪在软垫上的慕清拉了起来,满意地看着身畔的弟子,高声宣布:“慕清,既然你已成年,即日起,便接任我慕族族长的身份。”
这话一出,所有人,包括慕清自己都愣住了。族长之位的更迭岂是如此草率就能了事的。
“族长,不可!”慕天章猛地从席位上窜起来,厉声抗议,许是太过着急了,都有些破音。
而慕漪听到后,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而这笑声在此刻所有人的惊讶中显得更加跳脱不达。但慕漪瞧着慕清,他的眼中明显也是笑意呢,后者对上了慕漪的眼神,朝她眨了眨眼。
慕天章啧了啧嘴,却也没空发难,而是急急朝着慕天朗声辩:“族长,您这决定未免太过草率!不可不可!”
“草率,”慕天郎不太乐意地重复了慕天章的话,“何来草率一说。清儿的天资才能举族皆知,我也早就向长老会告知此事。天章,你可是在质疑我和长老会的决定?怎么,你眼里没有我就算了,连长老会的决定你也当狗屁了?”
慕天朗和慕天章向来不合,但慕天朗为人爽利从不愿与慕天章整些弯弯绕绕的,对于慕天章背着他打压异己、培植亲信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此时,他显然是有些恼了。
“族长,您这是说得什么话!”慕天章对于慕天朗突然的粗俗言语也是既惊且喜,他想着这种场合,慕天朗堂堂一族之长不顾大局,言辞粗鄙,定会引得长老会不满。暗自窃喜的他,竟然忘记去反驳慕天朗指责他目无中人的话。
“天章,”这声音苍老而低沉,一听就能感知到喉间沉淀的岁月,“谁允许你这么和族长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