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木青青(秋林夕)
第一章 祸根
傍晚的街头，人潮涌动，道路上飘动着只有这个时段才有饭菜香味，街道上的菜馆门庭若市。
站在鲜红招牌的当铺底下，麦青青又饿又气。看着面前只敢用头顶看她，却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点的弟弟，心里突然想到一句话——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姐……现在怎么办……”麦冬大气都不敢喘，说话比蚊子还小声。这时候是要低声下气的，目前他犯的错误重大，如果还不知悔改不思进取，那么，连唯一可以帮他收尸的亲爱的姐姐——麦青青也会弃他而去的。
看到麦冬自责，麦青青心里也不好受，于是心软了。
“我怎么知道！”没好气地吼他，麦青青心里也一团乱，哪还想得出什么法子来。
麦冬的头更低了，是他的错，是他将家里的祖传龙凤佩带到学校参加什么中华上下五千年展，结果展顺利闭幕后，他将龙凤佩拿回家的途中也顺利被盗。好不容易找到小偷，小偷却说龙凤佩被当了，当龙凤佩的钱还被花光了，小偷又穷得当裤子……这是不幸，绝对的不幸……
掏出口袋里的当据，麦青青感到了无力。该死的，什么是当铺，吃人不吐骨头！东西进去才当了两千，现在要再当回来却要两万，翻了十倍。这个传家宝虽然才传了几代，可是爸妈立下的口号是坚定要把它传下去几千几万代。
“我户头里还有一万，你还有多少零花钱？”自己不是会攒钱的人，最多就这些了。
麦青青扭头看到头更加低了的麦冬，心里也明白了，自己问了等于白问。
这怎么办？只能回家向两老求助了，不然只能看着传家宝到别人手里去了。斜眼看看麦冬，这家伙，难保不被家法教训得躺医院，老爸向来严苛，下手不会留情。
“走吧，回去把皮绷紧一点就行了。”现在他两都没办法，还是通知家长得好。
“姐……”麦冬站在当铺门口紧紧抓着麦青青的衣摆，眼神无助，他不想以身试家法啊！
“麦青青。”这时，旁边走出来一个人，逆光站在姐弟两面前。他修长挺拔的身体遮住了傍晚快要褪尽的霞光，脸也隐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这声音……很熟。麦青青睁大眼睛努力看着对方，却始终看不清他的脸。于是放弃，开口问：“谁啊？”
那人终于走出阴暗，一张标准的美人脸，白皙的瓜子脸上那双散漫的丹凤眼微扬……
麦冬顿时愣了，惊为天人啊！而旁边的虽然常年面对这张脸，但还是没产生免疫力的麦青青也和麦冬一起愣了。索性她的恢复性不错，才以至于不用和麦冬一样丢人的几乎要流口水下来的样子。麦青青的眼神有些欣喜，努力用平常的声调喊他：“乔木学长！”
“嗯。”他的视线从麦青青身上挪开，抬起下巴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部，缓缓看了一下她头顶那个当铺招牌，眼里闪过一丝不赞同：“怎么站在这里？”
麦青青笑得勉强，虽然现在很为难。但她不想他插手。
“没什么，我们就要走了。”麦青青说罢拉着麦冬想要速速离开，可是，麦冬的眼睛却亮了，好像看到羊羔的饿狼，眼里满是垂涎。
“姐姐的学长，那个，其实我们有东西在这里拿不回来了……”还没说完求助的话，麦冬的脑壳上就吃了一个栗子，“姐！你干嘛打我，好痛嗳，你下手好狠！”他眼泪汪汪看向麦青青，眼里是强大的咒怨。姐姐的这个学长一定来头不小，说不定是个大凯子。看看人家的气质，看看人家的谈吐，看看人家的长相，一般人哪有钱去娶一个美女繁衍出这么漂亮的后代……这是靠山，靠山！
麦青青一边尴尬地笑着对乔木道别：“乔木学长，我们要回家了，先走了，再见。”一边暗里使劲拉麦冬走。麦冬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看到麦青青射过来的可怕眼神，心里不禁一凉，瑟缩了一下，决定还是委屈自己这个堂堂七尺男儿，随麦青青去了，可是心里还是不满。多好的机会，多贵的贵人……幽怨……
身后，乔木淡淡的看着麦青青来开的身影，眉眼流转，半晌后，转身走进了那家当铺。
回到家，麦冬苦着脸问：“姐姐，你干嘛不请人家帮忙，你那个学长一看就有来头。”
“不方便……”麦青青的声线有些低，一想到乔木，她的脸色便不自然。
麦冬奇怪地把脸凑上去，姐姐有些奇怪，平时说话都是中气十足，怎么这回底气不足……是因为没吃晚饭的关系？
这一看，把麦冬吓了一跳。他比麦青青小了两岁，也不是小孩子，该懂的也不会糊涂了。这回，他在姐姐的脸上看到了可疑的情愫，姐姐在思春……
“姐，你喜欢那个学长。”这是肯定句，一个男孩的肯定句。
麦青青看向麦冬，眼神复杂起来，她没有否认。
麦青青恍然，原来她对乔木的心思这样明了了，连麦冬都看出来了……的确，她是喜欢乔木的，所以才不能放下脸来请他帮忙，即使自己明明知道这对他轻而易举。
“姐，那个学长和你什么关系？”坐到麦青青旁边，麦冬适时展现一个弟弟的温情，一个垃圾桶该有的功能。
“我和他都是拜师乔师门下，同门师兄，还是一个学校的校友。”麦青青淡淡地叹，眼睛有些不真切，仿佛看到了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那时她对书法感兴趣，央着老爸老妈到省里有名的书法老师乔师那里拜师。老爸老妈和乔师在书房聊天，她自己则乱逛到了乔师的工作室，然后……她遇见了乔木。
那时的少年乔木专心写字，徒留清俊优雅的背影，也没有发觉工作室多了一个人。而麦青青也只是瞎逛，并不想打扰人家，于是存在感稀薄地绕着工作室的墙壁打转。
工作室很整齐，整齐到没有一张字，连桌椅都是一干二净，只有空气中飘着墨味，并不像麦青青小时候用的劣质墨汁那样发臭，而是淡淡的隐约的清新。
乔师教出来的学生水平是怎样的，麦青青好奇，于是终于不动声色地靠近乔木。站到乔木背后，麦青青首先看到了乔木稳健的字，当下心里的话冲出了口：“是墨猪的字啊！”墨猪是苏轼，他的书法，用笔多取侧势，结体扁平稍肥，所以素与他不合的米芾曾笑称他为墨猪。麦青青说完就后悔了，心想这人肯定要恼羞成怒，于是警觉地后退了一步要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专心书写的乔木终于抬起了头，容颜落入麦青青的眼中，惊为天人，他的声音流泻：“我知道。”
麦青青红了脸，喃喃说：“我喜欢米芾，所以……”所以一定程度上她也是讨厌苏轼这种字体的。
他淡淡扫了她一眼，貌似他还没有说什么吧……
“那我是不是该对你说，你字如其人呢？”乔木不再写下去，开始收拾工具，声音淡淡，听上去没有什么。但麦青青觉得他一定有想法，因为，他的那句话是苏轼在听到米芾讽刺他后的回击。米芾的字很随意潇洒，同样字体看起来也很奇怪，可以说是以奇为美吧。
乔木不想多与她纠缠，收好工具，字也干了，但他并不将它收起来，只是拿到工作室角落的一个铜盆旁。他蹲下身子，少年修长的身形优雅从容。他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将字叠成四方，下一个动作就是点燃那幅字。麦青青惊愣，身体不听使唤，她从他手里夺回了那幅字，“你干什么？”眉眼淡淡，乔木有些不解地看着眼前夺他字的女孩。不满意的作品要焚毁，这是乔师的规矩，不然这个铜盆放着就只是摆设了。
“这幅字送我吧，烧了可惜。”麦青青将字护在怀里，深怕乔木上前抢夺。
但乔木没有动，只是眼里闪过一丝嘲讽，道：“这是墨猪的字……”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下一刻就被麦青青义正言辞的纠正了：“不，这是你的字。”
说完两个人都愣了……
一阵风吹来，乱了麦青青怠慢的长发，乱了乔木的心思，在他心中不够优秀的东西就该抛弃，从来没在乎过其它，而眼前的女孩却对他说那是他的心血，他不该抛弃。
“这……我只是想说那个，那个，你的字很好，不应该烧掉，所以……所以……唉，那个，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她想为自己唐突的举动弥补些什么，可是，好像越补充越乱的样子……
少年站起身，转身离开，徒留淡淡的背影和淡淡的声音：“随便你……”
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啊，麦青青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们还是同学，只是一个校园，彼此从来没有注意过，不过乔木的大名是响彻校园内外的。乔氏是商业大家，乔氏公子的名号该是多大的殊荣，再加上乔木做事往往优秀得无可挑剔，老师同学心中是敬仰的。
后来，从不轻易收徒的乔氏收了关门弟子——麦青青。
麦青青和乔木见面也越发频繁起来，无论是去乔师那里上课，抑或是学校活动。
有一次，学校有一个书画展，乔木素来内敛，在书画展会上的报名竟是没有看到他的名字的。倒是麦青青，乐颠颠便拿了学了不久的作品去：“献丑”。拿什么名次，得什么好评，麦青青没有想过，只是觉得这倒也是一份历练。
弯弯眉开眼笑给麦青青打气：“好歹你也是乔师的弟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啊！”原本忐忑的心，被弯弯这么一闹，倒也平静了。麦青青笑起来，是啊，去试试！
两个人拿着卷轴裱好的字来到报名处，马上便傻眼了，报名的人，海了……
弯弯拉着麦青青到处探查敌情，结果……果然是道行太浅，麦青青的字要是真拿出来说是：“献丑”一点也不夸张。原本也不是很在意这次画展的两个人贼头贼脑互相望着傻笑，打起退堂鼓。
“唉，下次吧……”弯弯笑得有点像偷腥的猫，手里拿着麦青青手里的字往门口挤去。不小心踩到了身旁某人的脚，连忙道歉，字也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哗哗哗，轴面展开，那幅丑字竟这样展开在了大家的眼中。麦青青倒也不在意，毕竟这是残忍的事实。她镇定地蹲下身要合拢那轴字。可是，似乎有人不愿意就让这场小意外这样轻易结束。
一个长相颇为斯文的男生在一旁冷哼，姿态颇高，打击人的话毫不留情面，口气亦是冷的：“这种字，倒不知是谁门下的。拿出来前，也先不看看自己的分量。”
看着这个以一种高者姿态俯视她的男生，麦青青背心一阵恶寒，既没有绅士风度且眼高于顶，也只不过是没教养的！气得她脸孔都张红起来，一旁的弯弯也看不过去，张嘴刚要还击，却听到旁边有人惊呼。
一双指节分明的手探下，修长的手指握起卷轴乌黑的漆木轻轻收起来，这幅字的一边落在了那双手的主人那边，而这边麦青青也有些微微吃惊的看着来人，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里出现。
“上层黑檀木雕花裱轴，上品。”他好看的眼眸低垂落在手中的轴上，沉稳的声音静静在大家耳边回荡，那声音里虽平静但却隐约有股迫人的气息在蔓延。
斯文男生见到是乔木，竟然也惊愣了。大家都知道乔木师承乔师，而乔师在书法界的名声也是响当当的。那男生仍很快回应过来，但声音里却有了显山露水退缩：“重要的是字！裱轴也只不过是一片绿叶，再好还得看字！”
乔木慢慢卷这这边的字，一直到了麦青青那头，将字安稳放在麦青青手里，他顺势扶起了一直保持着蹲姿势的青青。
也不看那个有些恼羞的男生，他只道：“不是让你不要用老师工作室的印章么，这幅字现在明码标价的话很吓人，快收好。”
麦青青呆愣……完全不知所云。只是乔木那张容颜惑人，吞了口水，她竟然也点了头。乔木满意地点头，转身朝报名处的负责人抱歉地笑：“不好意思，我最近比较忙，所以不能来帮忙鉴赏作品。另外……”他回头看麦青青，在大家眼中那原本清淡的眼神中竟然有丝丝的无奈：“我是师妹的作品看来不能拿出来了，本来还想让她出来小试牛刀呢。不过，大约不会有多少有眼光的人吧……况且，现在这幅字曝光了，价码也就出来了，放在外面怕是不妥。”
弯弯吃惊的捂唇，凑到麦青青耳边笑声嘀咕：“好狠啊！”于是两个人把落在胜意满满乔木身上的目光转移到了那位刚刚还在呛声现在却像吃了苦瓜的斯文男生身上，乔木说——没眼光哇……
胜利女生就这样轻易站在了乔木身边，麦青青也扬眉吐气了一番。回家打开自己的字，寻找传说中的老师的印章，记忆中是没有的。果然！干净的宣纸上明明只有一个自己的印章嘛，可是乔木却说……
隔天，麦青青在工作室找到乔木，笑着说：“谢谢”，可是，乔木却只是淡淡地看她：“以后不要这么容易被欺负了。”
麦青青依旧笑，只不过多了些尴尬：“我的字的确有点上不了台面……”
乔木与她擦身而过，声音清淡却有一股赞赏：“以你的学龄这水平已经很好了，另外——勇气可嘉。”
麦青青脸红，转身看向已经走到门口的乔木，竟不想依稀看到了他嘴角的一抹笑。
那是……夸自己：“献丑”的勇气可嘉吧……麦青青不禁红了脸。
乔木，其实待她也还是不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