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
这一声空冥澄澈，久久回荡在森林之中。
没入雾色的那一声落入南寒月的耳里，她只觉得心头一热，眼眶热乎乎的，脸颊上却不知为何有凉意。
良久，她在树干上没有做出任何举动，那豆大晶莹剔透的水珠已经滴落了。
她抓着匕首的手忍不住的颤抖，只有那一声颇为熟悉，熟悉到那冰冷的心也融化了。
她知道眼前的人不过是幻境罢了，但就这么一声称呢，她竟然有些犹豫，下不了手。
她抬头，抽了抽鼻子，银白色的眼睛使劲地眨，那泪从她的眼角流下来，落入两鬓后没了踪影。
一时哭了，她的眼眶红红的，鼻子也有些不畅，说起话来有些鼻音，“您，您是怎么来的。”
面前的男子面色如玉，光洁透亮，洁白的肤色之中隐隐约约有着血色。
本尊？幻境？
看着那人的脸庞，她竟然有一刹那间犹豫了。
他没回南寒月的话，只是笑着，重复了刚才的那句话：“小月，你在树上干什么呢，快下来，小心伤着自己。”
又是一声“小月”，如微波泛涟漪一般一圈一圈向外涤荡开来。
她听着这一声眼泪竟然又出来了。此刻充满寒气的眸子早已经被泪水洗涤地干净透彻了，那双极好看的眸子里暗藏了一丝喜悦和一丝落寞。
她顿了顿，站了起来，三两下跳到了地面。
匕首被她暗藏回了袖间，她与那人对立而站，看着他饱经沧桑的脸庞上又多了几条皱纹，心里不由得涌上了一番苦涩。
她望着他，忍着泪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望着她，笑意吟吟，眼神里却空洞无光。
南寒月长舒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气息，缓缓开口：“父亲，小月下来了，小月这次很听话，您能不能……”
您能不能回来……
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了，她有些呜咽，伸手拭去眼角的泪花，僵硬地扯出一个笑脸来，“您能不能告诉我，您为什么在这里？”
这是幻境，她知道。
这是她内心深藏已久的故事，她也知道。
那天，她亲眼看着红雁翩飞在阳光之下，肆无忌惮地倾洒在自己的眼前。
那一抹红，是深沉无声的保护。
她眼睁睁地看着血一滴一滴从自己眼前滴落，滑过，落在地上晕开来一片血泊，她却只能看着，无动于衷。
她甚至没有看清凶手的脸庞，只记得血溅在他脸上，那抹令人作呕的邪笑像个梦魇一般缠着她多日。
她看着他倒下，沾满鲜血的手摸着她的脸，强硬地扯出一个笑脸，就像她现在这样。
他和蔼地看着她，用满带着歉意和不舍的话语，对她说“要好好活下去”。
睁眼闭眼，脑子里全是那样的画面。
她认为自己早已无心，那种场面她定不会心疼，但现如今，再将那熟悉之人重现，突然发觉，纵是在坚硬的内心也会泛起不小的波澜，那早已经被锁死的回忆，又如涛涛江水般涌来。
他笑着，张开手对着南寒月，柔声道：“我知道你在这里，我来带你回家。”
回家――
多么温馨，听起来那样美好对她来说却是遥不可及。
家？哪里还有家？
天大地大可有她的容身之所？
被毁于一旦的老公寓？满是血腥味填满的组织？那看似光鲜亮丽其实腐败不堪的南府？
家？哪里是家？
纵是她今天相信了他的话，他又将把她带到哪里去。
浴血凤凰终将化为灰烬消逝在烽烟之中。而她，注定是那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她看着他，眼光波动，泪水氤氲。此时已经再也没有强烈的光芒照耀下来了，四周已经变得黯淡起来，只剩下透过云雾照射进来的银白色月光。
南寒月抽搐了两下嘴角，淡然地看着面前的人，她的眼神飘忽不定，有那么一刻她的内心竟然如此的动摇。
那是幻境，却又那么真实。
她注定要毁掉这温柔的一切，现在发现竟然不是那么的容易。
双脚抖动了两下，她迈出了脚步。
冰冷的心早已经融化，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那温暖可靠的怀抱自那天之后她便再没享受过了。
她渴望温暖，渴望从前的一切。
暖心蛊惑着她一步步向前，记忆诱惑着她一步步走向失败。
她深刻的明白踏出这一步接下来的后果是什么，可是她短不敢去相信，从前那样护着她，视她如生命的人如今会害她。
她迈出的是脚步，走的却是内心。那看起来寥寥几步的距离她却仿佛挣扎了千年。
一面是温柔梦乡，一面是前途无量。选择哪一个未来的路终究是一片迷雾，就如她身边的白雾一般，轻飘飘散在眼前，看不清任何东西。
她想去触碰他，哪怕是一刻，哪怕是一瞬间也好。
她发誓，只要接近他一步，就一步距离就好。
原本已经模糊到沧桑的记忆忽然被唤起，那熟悉的脸庞重现，不知是上天给的恩惠还是玩笑。
那沉重的步伐始终败在了感情面前，一步步朝着深渊走去。
那人，看着一步步走来的南寒月，眼底绽放光芒，是喜悦，实则狡猾的成功。
那么一瞬间，南寒月是触碰到他的。
全身冰冷，手无血色，眼神黯淡无光，病态的像一具冷透的尸体。
幻境终究是幻境，现实永远无法被替代，尘埃落定的事情永远无法更改。
柳爷似的眼角边终究滑下来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她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眼前的一切。
泪落，袖穷匕现。
一道深而狠的刀口断然出现在他的喉部。
没有血，是幻境，眼前的一切皆是假象。
缓了片刻，她睁开眼，看到的依旧是那熟悉的笑脸。
她决然看着他倒下，化作一团白雾，口袋里藏了一把尖锐的匕首，正闪着寒光对着她。
果然，一切早已经是人亦非人，物亦非物了。
从前那个视她如珍宝的他不会再回来了，那个拼命保护她的他，注定要沉没于她的记忆中随着时光慢慢淡去。
灰飞烟灭那一霎那，那双灵动的眸子顿时冷了下去。她漠然看着白雾消散，遁入四周，良久之后那煞白的唇动了两下，“您说过，要好好活下去。”
要好好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