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荣离开芜湖之后,才知金陵已经失守。他于二月十八日驰抵江宁县的板桥,查看近城扎营处所,不料太平军先在城外挖掘了陷阱,密布竹签,并在长寿桥左右修筑了土城,连扎了几座军营,防备非常严密。周边都是小河,无法绕越。向荣发现,东路的孝陵、雄黄镇一带地势宽敞,进攻较易,还可以扼截太平军进兵苏州和常州的陆路,当即率部从秣陵关一带驰往东路,寻找地方扎营,作为进攻基地。但金陵北面没有官军,向荣赶紧派出军官,迅速通知琦善,请他率部在北岸扼要之处驻扎,设法堵御,以防太平军北进。
杨秀清没有等到琦善抵达金陵北岸,就开始攻击长江下游。太平天国从金田发兵之后,一路打到金陵,不过是挪了个地方,所过之处,并未割据一城一池,也没有建立根据地。他们经过的城乡,在他们走后,立即被官军进占。他们来到金陵之后,打算长期盘踞,就必须在金陵周边建立堡垒,拱卫这个大本营。杨秀清认为,必须赶在清军主力合围金陵以前,在长江下游攻占几座繁华富庶的都市,既能为金陵提供补给,又能为金陵建立犄角。他跟韦昌辉、石达开商议了一个计划,决定攻占镇江与扬州。
二月二十二日早晨,杨秀清派林凤祥为先锋,试探官军在北岸瓜洲和南岸金山一带的实力。林凤祥率领一百多艘战船蔽江而下,直逼瓜洲。
官军的水师正好集中在瓜洲和金山。杨殿邦从瓜洲派出艇船迎战,杨文定也从金山派叶常春指挥艇船迎击。官军艇船击破敌船十多艘,迫使林凤祥退到黄天荡。林凤祥下令弃船登上北岸,改为陆军,按计划向扬州推进。
杨秀清摸清了官军的实力,下午三点钟,亲率主力船队三四百艘向下游攻击。叶常春抵挡不住,指挥艇船退到金山脚下驻扎,太平军冲到瓜洲江面。杨殿邦令驻守瓜口的二百名徐州兵开炮轰击,还是阻挡不住攻势。杨秀清率领一支船队从运河直趋扬州,林凤祥也已从仪征陆路北上,直抵扬州城下。
罗大纲率领另一支船队驶到镇江附近。罗大纲发布了一份告百姓书,令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四区百姓从城内撤出,以避战火,待打完仗后再回城内。
安东将军平满大元帅抚辖水陆兵马罗、参赞军机大臣抚辖粮饷王,为照得吾主于二十二日定鼎金陵,一切满贼概行诛戮,鸡犬不留,汉官陆建瀛等尽行归于汉王,本帅不日兵临城下,苏、松、常、镇四郡所属厅州县等处地方,你等百姓不必惊惶,本大臣深晓天文,以罡星在,太白星在,松江、上海,丑夷亦非人类,沪邑难保不作战场,尔常、镇百姓各宜退避远方百里之外,可保太平。清之民亦汉之民,百姓各祈自谅,待吾主大定之日,再颁发榜文招安,尔等回里安居乐业,考试行文,各宜知道,毋违晓谕,特示。
杨文定指望陆路官军助战,派人登山瞭望,岸上不见一人一骑。罗大纲未知金山官军的虚实,分兵从鲇鱼套登陆,火烧金山。杨文定和叶常春大为恐慌,立即令艇船退过焦山。罗大纲一击得手,继续放火,烧了北固,直攻镇江府城。
据说罗大纲的前锋中有一队女兵,为首的名叫萧三娘,二十多岁,长身猿臂,骑在马上,左右挽弓。她是萧朝贵的妹妹,勇悍胜过男将,官军望风披靡。她的嫂嫂洪宣娇也得服她几分,因为洪宣娇虽能骑马,却不能纵马杀敌,萧三娘则能在马上挥师作战。
萧三娘来到镇江城下,见城头上空无一人,城门大开,官军副都统已率守军撤走,萧三娘兵不血刃地进了镇江。
北岸的杨殿邦没有保卫扬州的信心,北撤到高邮、宝应一带。林凤祥第二天轻易地攻占了扬州。杨殿邦的防区是运河与淮河流域,他在逃跑途中查看地势,发现处处城池都处在河堤之下的低洼地带,毫无把握固守。各路援军他都指望不上,他便别出心裁地想了个放水断敌的主意。淮安水利工程可以开闸放水,也可以闭闸蓄水。他向皇上请示:可否开启所有闸门,泄尽淮水,使敌船无法行驶,敌军就无法从水路北上。这样就只需在陆地堵御,较为容易。如果敌军攻到高邮、宝应一带,他便开决洪湖,使水下注,敌军就会全军淹没。
南岸的叶常春也有自己的担心。他害怕敌船绕袭下游,从后背袭击艇船,也不跟杨文定打招呼,便指挥艇船下行二十多里。杨文定本来也想后撤,但想到如此避敌无法向皇上交代,于二月二十四日又令艇船回到焦山口外驻扎。但他一到焦山,又后悔不迭。想来想去,还是下令大踏步向下游撤退,转移到江阴和靖江一带江面,派人绕过扬州向北京报信,等待大军增援。
太平军顺利地攻占了镇江与扬州,南北对峙,控制了长江水道。向荣的担心得到了证实,官军在长江北岸毫无还手之力。扬州失守以后的第三天,陈金绶和胜保才抵达距浦口二十五里的护国庵。部队扎营以后,派出哨探,得知浦口已无浮桥;敌船停靠在浦口一带,有的几十艘一队,有的几百艘一队,防备森严。杨秀清还在北岸刨挖了陷坑,遍插竹签,以防官军推进。
陈金绶决定先把浦口拿下,控制金陵的对岸。二月二十六日凌晨三点,陈金绶部分队进攻。上午九点,部队开到浦口镇城。陈金绶在前面围攻,胜保在后面跟随。忽听得南岸敌营炮声不绝,江边帆樯络绎,驶泊北岸。石达开组织部队登陆迎击。陈金绶令部队绕到敌前截击,分兵从东关冲入。浦口一失,石达开无心恋战,率部退回江岸登船,全部开赴下游一带。陈金绶打了个小胜仗,攻占了浦口镇。但他找不到船只渡江,只能在江北扎营。
向荣在同一天五鼓时分发起了对金陵的攻击。官军分十路攻击金陵城外太平军修筑的土城。向荣在土城一带站住了脚跟,并且击退了钟山敌军的反扑,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二十九日,向荣出兵攻打钟山敌营,经过反复绞杀,逼近孝陵一带扎营。他为自己制订的作战目标是攻占钟山,俯瞰全城,进而克复金陵。
第二天,琦善抵达浦口,与陈金绶和胜保商议作战方略。他们得知扬州与镇江已经陷落,官军必须收复的城镇已有三座。琦善的部队在江北,没有渡船过江,他的任务只能是控制浦口,收复扬州。琦善留下西凌阿的黑龙江骑兵驻守浦口,率主力向扬州进发。如此一来,官军在金陵战区兵力部署的格局已初步形成,琦善的江北大营和向荣的江南大营分设长江两岸,琦善负责浦口至扬州一线,向荣负责金陵至镇江一线。
琦善从抓获的俘虏口中得知,杨秀清现在扬州城中,并供称太平军正在计划从浦口与六合一带北上。但是,琦善对这两条重要的情报并没有给予充分的重视。
向荣的部队多次诱太平军出战,太平军总不搭理。向荣决定以计取胜,密令各营挑出勇士,以备偷袭敌营。同时暂停进攻,企图麻痹敌人。恰值连日风雨,太平军防备渐渐松懈。三月六日夜晚,向荣突然召集部将,布置任务。他说:“探得通济门外敌营稍单,尔等密传号令,分兵两路,一攻钟山,一攻中和桥,以牵制逆贼兵力。苏布通阿率一支精兵,从中和直袭通济门外敌营,不得有误!”
当天夜间,官军发起攻击。李连升部先绕到敌营之后,中途摸掉了太平军的几个巡逻哨,埋伏在山脚下。秦如虎和李若珠从前面进攻,杨瑞乾、朱占鳌、郑魁士从左山梁进攻,虎嵩林、明安泰从右山梁进攻,一齐逼近敌营,四面叠进。太平军仍然伏营不出。官军屡次进攻都未到此,此次逼近攻击,出乎太平军意料,营内慌作一团。张国梁一马当先,被炮火击伤了中指,仍然不下火线,率先抢到墙边。朱占鳌被子弹射中胸侧,继续战斗。官军抛掷火罐喷筒,打入营内,寮棚帐房顿时腾起熊熊的火焰。
官军见敌营火势已大,同声呐喊,抢入营中,刀砍矛刺,杀毙极多,迅速地攻破了三座敌营,长发太平军几乎全部葬身火海。几名战士刚刚逃出火海,又为李连升伏兵擒杀。城上的太平军见三营已破,立即从通济门内派出二三千人来救,被官军堵了回去。太平军不敢恋战,即时退回。据向荣统计,此战杀毙敌军约三百多人,烧毙六七百人,斩献首级一百五十余颗,生擒九十余人。向荣赶紧奏报战功,声称获得大捷,并称仍然计划先夺钟山,占据有力地形。
琦善、陈金绶和胜保不甘落后,在扬州城外与太平军接战,奏报于三月九日和十日大获胜仗,歼敌几近四千人。
与此同时,向荣也对镇江采取了行动。他派出邓绍良和李瑞在丹阳集结,向镇江进攻;希望杨文定的艇船参与攻击,还指望麟桂和吴健彰迅带海口战船开至京口,与陆军夹击镇江。
向荣的金陵驻军经过几天休整,于三月十一日半夜出击,趁太平军熟睡时偷袭七瓮桥,攻破毗连的三座敌营,附近的四座敌营无人敢来救援。从半夜打到中午,先后作战六个时辰。苏布通阿和马龙等部迅速将敌垒修复,进驻七瓮桥敌营。三月十二日夜晚,向荣又密派张国梁所部潜赴七瓮桥西,烧毁敌营一座。据他的统计,当天烧毙敌军三百多名,斩取长发首级五十多颗,俘虏四百多人,救出胁从难民一千多人。
同一天,太平军从扬州分批出动一万多人与琦善交手。此仗从早晨打到中午,琦善声称焚毁敌营土城五座,连获五次胜仗,杀毙敌军七八千人。
三月十三日,向荣又分兵五路进攻金陵,主力直捣钟山,另四路攻打其余敌垒,牵制敌军。官军各持稻草一束,既能蔽身,又能填壕烧营。四鼓时分,偷袭队伍出发烧营。三更后,钟山前后五座敌营一齐火起,明孝陵飨殿也已燃烧。太平军的钟山军营遭到猛攻,南门雨花台军营也是火光冲天。钟山太平军知道营垒已无法防守,连夜自行焚毁,在朝阳门、正阳门、通济门外将旧营加高培厚,为退守之计。
在抵达扬州的十来天内,琦善和向荣接连向咸丰报捷,给咸丰造成错觉,以为两支官军主力有望迅速收复金陵和扬州。琦善报告的战果,一次歼敌四千多人,另一次歼敌七八千人,明显水分太多,但捏报战功为他赢得了奖赏。咸丰赏还给他都统官衔,并发给他白玉扳指一个,白汉玉烟壶一个,大荷包一对,小荷包二个。陈金绶也赏还了顶戴,并发给四喜玉扳指一个,白玉翎管一支,大荷包一对。胜保已补授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帮办军务,这次也得到了四喜玉扳指一个,大荷包一对,小荷包二个。
向荣的奏报虽然水分不多,但捷报频传,咸丰也得给他嘉奖,发给他白玉如意扳指一个,白玉翎管一支,绿玉烟壶一个。又发给翎管十一支,扳指三十六个,荷包一百四十四个,火镰十三个,小刀四十九把,叫他分赏给手下的将领和官兵。随后又赏向荣穿黄马褂,再次勉励。
然而,向荣和琦善两军都是初登场时做一做秀,忙完了这一阵,此后就不见再有大的动作。琦善称扬州敌军修筑了木城,官军要等大炮架好,才能有效进攻;向荣则说要暂缓攻打金陵,首先肃清水面,但水上作战要等水师到来才能着手。
金陵和扬州一线捷报不断的时候,咸丰接到了大学士、军机大臣、九卿的会奏,算是对皇亲贵胄提议大举调兵的回复。他们说,洪秀全起事已有两年多,朝廷陆续征调各省兵员八万四千七百余名,连各省原有的兵力,共计动员九万七千七百多名官兵,这还不包括各省练勇的人数。经户部先后奏拨军需银二千五百一十万余两,所以兵力不为不厚,拨饷不为不多。
咸丰被向荣与琦善的捷报所迷惑,又迫于财政上的压力,认为继续大规模增调劲旅已无必要。他指出,惠亲王等人奏请特派援兵分路攻剿,如此厚集兵力,确实足以震慑敌胆,大快人心。但是,向荣统带的兵力已有一万多名,加上已经赶到前线的陕甘军队,以及从云南、贵州、武昌等处征调的部队,共计七千人,向荣的兵力已经十分充裕;琦善和陈金绶等人统带京城火器营及吉林、黑龙江骑兵,加上西安、青州驻防兵,以及直隶、山东、山西、陕甘各处官兵一万七千三百四十名,兵力也很雄厚。两路官兵总数超过了三万,昨天又有圣旨向扬州增兵,加上怡良和慧成所带的兵马,又增加了一万多人。增派的兵力,与惠亲王等人奏请调派的驻防绿营兵数相符,而且核计程途,都距江苏和安徽甚近,较之从远处征调更为便捷。所以,咸丰决定,惠亲王等人计划调动的军队,暂时无须调派。
吕贤基和周天爵的奏报进一步增强了咸丰的信心,他们使咸丰觉得安徽方面的官军也在加强防御。他们不仅向皇上提出胁从不问、立功受奖的对敌宽大政策,还汇报了具体的部署:吕贤基暂驻宿州,周天爵驰赴庐州、凤阳一带抄剿南路土匪,并且部署兵力巡防。
如此一来,咸丰仿佛胸有成竹,决定先看一看向荣、琦善、吕贤基、周天爵等人的作为,再做下一步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