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我可以在此讨些吃食吗?”
一个粗哑的声音打断了打闹戏逐的两人。
霭霭暮色里,一个瘦长的人影不知何时靠近了小院,此刻正站在栅栏外,透过渐起的雾气凝视着这对初长成的青梅小儿女。
月牙儿两人讶然望去,脸上尚挂着未来得及收回的笑意。
讨饭的?少女心里泛起了嘀咕,和业叔良对视一眼。
农人靠天吃饭,若是风调雨顺之年,作物丰收谷米满仓自然是天公作美,赐福一方黎民,可若遇上荒年,拖家带口出走他乡乞讨度日的灾民亦比比皆是。
既然有人上门讨饭,不知哪里又受了灾。
听阿爹说,今年整个郡县的情况都不容乐观,旱情已初现,倘若再不下雨旱情持续,只怕下一个受灾的地方就是自己家门口了。
“你从哪里来?”
以己度人,少女心生怜悯,提起裙摆向木门走去,语调尽量轻柔婉转,不愿令上门乞食之人心生被怠慢的羞惭。
若非走投无路食不果腹,何人愿放下尊严到人门下只为祈求一碗吃食?
随着距离的拉近,月牙儿才透过薄雾看清来人的面容,竟是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只是唇口龟裂的厉害,结满了暗红色的血痂,眼窝深深塌陷下去,整个人干瘦的似乎一阵微风就能将他吹了去。
或许是太过疲累,来人目光摇曳了一下,这才渐渐重新聚焦在少女脸上,继而努力直了直身子,两手交握深深一拜。
“在下自出云郡而来,行至贵处天色已晚,冒昧上门还乞姑娘见谅。”
沙哑粗嘎的嗓音本不悦耳,可这深深一拜却逗笑了月牙儿这个并未见过许多世面的农家姑娘。
她自幼最多也只是在附近几个村子里走动,见过的人里除了私塾里思想古旧言语酸腐的老夫子,清一色都是赤膊卷腿言语粗旷的庄稼汉子,哪里见过这般文诌诌的阵仗?
“你这人,彬彬有礼倒是少见!”
所谓礼多人不怪,月牙儿一时是又惊又乐,不由伸出手想要扶上一扶,待双臂越过木门又觉不妥,男女有别,更何况对方还是个陌生人。
咬唇收回手,转身捅了捅业叔良的腰,月牙儿小声道,“叔良,快请客人进来,我去叫阿爹。”
说完撒腿向灶下跑去,背影甚是欢快。
客人?这丫头发什么癔症?
对于月牙儿的心软好客业叔良并不能苟同,不就是个要饭的吗?
对于上门讨饭之人,他一个男娃子可没月牙儿那丫头般心思柔腻,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倚在木门上,“耐心点等着啊,饭马上就好,你的碗呢?”
少年缓缓直起身,比业叔良尤高出寸许的身量微不可查地摇晃了一下,“我......没带碗。”
业叔良一听不觉好笑,“没带碗?那你这讨的是哪门子的饭?”
“......愿闻其详。”
“讨饭之人不随身带碗难不成还想登门入室?”业叔良发觉自己又遇到个魔怔的。
想起大街小巷那些缩在角落里狼吞虎咽着讨来食物的乞儿,来人恍悟,“受教了,可我真的不曾带碗。”
这些天他尽捡荒郊野山赶路,吃的是地里挖的野薯,山上猎的野物,喝的是河里的河水,山涧里的清泉,上门讨饭,还真是第一次,确实不懂还需要自备饭碗。
看他衣着虽脏旧,衣料却不是普通人家常用的粗布,神态间又无常见的乞人所带的哀求讨好,业叔良认真将乞食之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不免有些怀疑,“你从出云郡来?这儿距离出云郡少说也有几百里路,你怎么来的?”
其实他压根不知道出云郡在那个旮旯,但既然没听过,那想必是距离很远的,所以他很是正经八百的信口盘问。
听他问起自己的来处,来人静静地直视业叔良,明明听得清楚,却未接话。
这是什么意思?不便相告吗?
业叔良心头疑窦顿生,不像讨饭的人,偏偏却混的这么狼狈,该不会是被官府通缉的逃犯吧?
那厢,少女挽着父亲的胳膊已经朝两人走来。
“阿爹,还是个读书人呢。”月色下,少女一双灿如星子的眼睛忽闪着低声与父亲咬耳朵,“嘻嘻,刚才向我行了个大礼,吓了我一跳!”
此刻月已至中天,弥漫薄雾再也挡不住皎洁月辉遍撒人间,瞧着父女两人踏雾气而来,父慈女孝一路亲昵耳语,乞食上门的少年心中绷了许久的某根弦忽然一松,眼前顿时开始天旋地转。
一只素净的小手隔着栅栏门适时扶住了他。
“你没事吧?”
看到他身体摇摇晃晃就要晕倒,月牙儿来不及多想便上前几步将人扶住。
“男女授受不亲!”
见月牙儿没一点戒心地靠近一个身分不明的陌生男子,业叔良大喝一声,不情愿地接过手去,粗暴地将那人重量拖拽到自己身上。
“快将人扶进去!”看来人摇摇欲坠已然脱力,月家阿爹大吃一惊,忙打开木门吩咐道。
“阿叔!这人看衣着谈吐可不像是普通人!”业叔良言语间满满的警惕,方才这人差点倒地他不是没看见,若不是担心月牙儿他才不会多管闲事。
“那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看人晕倒在门前见死不救啊!”月牙儿焦急地望向父亲。
“穷途末路,不过是讨口饭吃,”月家阿爹叹了口气,扶住少年另一只臂膀,“进去吧!”
业叔良虽觉得不妥,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随着月家阿爹将人扶到院内石桌前坐下。
月家阿娘闻声出了灶下,“孩儿他爹,咋回事?”
“没啥事,你接着忙,”月家阿爹宽慰着妻子,吩咐女儿道,“月牙儿,去乘些饭出来给客人。”
月牙儿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我现在就去,要是阿娘做的饭不够,就把我的那份给他吃好了,我不饿!”
业叔良对着月牙儿欢快的背影撇了撇嘴,捏着嗓子学舌道,“把我的那份给他吃好了,我不饿!”
“嘁!”月牙儿懒得理会酸溜溜的他,蹦蹦跳跳去了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