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发少女把摆在桌上横七竖八的残肢断臂拨开一些些,空出一小块地方,将卷宗摊开,盘腿坐在长椅上,双手托着下巴,眨巴着眼睛看着卷宗上那些棱角分明、苍劲有力的文字。
“还真是字如其人啊,又臭又硬~”
依例,每次人间或冥府有重大事件,负责处理的判官,会将事件前因后果书写成卷,呈于其他各殿阎魔殿下知晓,以便各殿相互策应。
读完全文,目光停留在文末的判官印上。
沈深君。
这个名字陌生又熟悉。
直到老殿下把九殿交给她之后,直到她有了阎魔的身份,才知道那个找了一千年以为远在天边的人居然就近在咫尺。
每每想起这件事,她心里就堵得慌。
他沈深君明明早她五百年坐上判官的位置,他明明游走于各殿,明明生死簿在手,只要他想,他有一万个机会可以找到姐姐,但是他没有。
所以他不是不能,只是不想。
唉,我可怜的姐姐,终究是痴心错付。
卷发少女摇摇头,叹了口气。
思绪重新回到卷宗上。
别的暂且按下不表,深君的这卷案宗,的确是有蹊跷之处。
那块玉璜她代为保管了近千年,可从未有过任何异常。
一个人间之物,流连冥府近千年,尤其还是冥府至阴之处,要说沾染上阴邪之气也不是没可能。可问题是,若真是阴邪之气,为何鬼魂们反而近不了身?
“嗯?滚烫?”卷发少女看到这两个字,不由得头一歪,疑惑了。
这明明是至阳之极啊!
至阳,又有巨大的能量···难道····
卷发少女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可能性,可是很快又否定了。
可是,如果真的是,那之前又为什么在她手里能相安无事近千年?
卷发少女挠挠脑袋,嘴里嘟囔着自己的推断。
想来想去,可能问题还是出在玉璜重返人间上了。
欸?
卷发少女突然想起,昨天晚上沈深君那边才送过来一份卷宗,说的好像是一殿失窃的事情,只是这沈判事无巨细都会跟各殿汇报,她又不爱理这些罗里吧嗦的事情,没等曹不忍说完就急急的打断了。
这个失窃的是不是就是玉璜?
少女咬着嘴角想了想,扭头朝空无一人的门外,拉长着声音喊了一声:“狐~狸~!”
门外几丈开外有一株粗壮的大树,大树背后,曹不忍双手抱胸,背靠着树干闭眼休息。原来他并未离开,一直在堂外等候。
听到少女的声音,不忍睁开双眼,勾起嘴角笑了笑。
多少年了,殿下还是那个殿下,表面上对冥府的事情漫不经心,但是一旦有事,她绝对是行动力超强的,不会耽搁一秒。以及,殿下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只要不是有意的独处,她会在他不在身边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唤他。
“我在。”不忍闪现在净化堂门口。
少女并未多想,仿佛这种随叫随到已经平常如空气般自然。
“之前是不是一殿那边有过失窃事件?我记得你有跟我提过这事儿。”
“确有。据深君的卷宗,鬼节前,两个小鬼盗走了两枚通元令牌和深君的私人物品,被盗之物已全数由深君亲自追回,那两个小鬼也已押回界内。”
“私人物品?”卷发少女疑惑的望向不忍,“有没有说私人物品是什么?”
不忍稍微回想了下,摇了摇头:“并未说明。”
“那他是怎么处罚的那两个小鬼?”
不忍依旧摇头:“也并未说明。”
“噢,是嘛~”少女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看着不忍挑了挑眉。
不忍马上反应过来:“您是说···?”
没等不忍说完,少女说道:“正是。”
两人四目相对,心里有了默契。
沈深君是个十分古板严谨的人,他经手的大小事一定会巨细靡遗的向各殿呈上卷宗,报告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做了什么事情以及最后什么结果。
但是这一封卷宗细看之下确实反常,报告仍然完整,笔触却轻盈的绕过了被盗的私人物品以及对偷窃者的惩罚。
私人物品语焉不详还尚可理解,但是冥府谁人不知沈判是个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一个非黑即白的人,居然没有对偷盗者做出处罚,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走吧,去会会那两个小鬼。”少女起身,伸了伸拦腰,随意地拍了拍裙摆。
“不先去见沈深君吗?”
“见他干嘛,你觉得他会跟我们讲实话吗?他要是想讲,卷宗里就会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了。”
不忍点点头,表示赞同,随后收了桌上地卷轴。
正要走地少女回头扫了眼狼藉的桌面,
“啊,差点把你们给忘了。”
施了法术,将剩余的残肢断臂一股脑的投到大铜鼎里,伴随着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鼎中的桃木棍缓缓地自动搅拌着。
“不好意思啦,我有事得先走了,你们乖乖的,自己灰飞烟灭吧~”
*
鬼街西区,一条安静的巷弄里。一白一紫的两人,在一片灰墙白瓦房中格外惹眼。
卷发少女指着其中一间小屋,问道:“就这儿?”
得到肯定回复后,少女抬脚就要踹开门,被不忍一把拦住。
“殿下,”不忍微笑中带着点无奈,轻轻摇了摇头,“不合适。”
卷发少女砸了咂嘴,“就不爱你们这假模假式的样子,这也不行那也不合适的~”说完头撇向一边,脸上一副“你合适你来呗”的表情。
不忍也不恼,笑了笑,看少女的眼神就像是看自己家不听话的毛孩子。
叩叩叩。不忍上前一步,敲了敲院子门。
“谁啊?”不一会儿,伴随着一个老妇人的声音,门“吱呀”一声开了。
是一个一身素衣,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老奶奶。
老奶奶有些惊讶,一看眼前这两人的宽袍大袖的装扮,顿时明白这两人非普通人。
“你们···找谁?”老奶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神情有些警惕。
“老人家,打扰了~府上是否有两个小孩?有些重要的事情,问问话而已。”
老奶奶将信将疑,正想找个托词回绝时,巷口传来一阵喧闹声。
正是小轩和宁宁,两个小孩子笑笑闹闹的一路飞奔过来。
看到门口两个陌生人,小轩和宁宁脸色一变,迅速躲到奶奶身后。
“奶奶···”小轩有点害怕的搂着奶奶的大腿,问道。
老奶奶摸了摸两个小孩的头,安慰道:“没事没事,奶奶在这儿~”
西区里住的都是等待审判的鬼魂们,说不准哪天就被鬼差带走了。小鬼们见着两个穿着奇怪,在西区没见过的人,误以为是鬼差来押人去审判了。只是不知道带走的是他们中的谁。
“你是小轩吧?”不忍半蹲下来,仍然是面带微笑的确认道。
小轩怯怯地点点头。宁宁赶紧打了下他的胳膊,皱着眉头咬着嘴角小幅度地摇着头,眼神示意小轩不要承认。
小轩很快理解了宁宁的意思,摇头摇得像拨浪鼓。
看到这一幕的卷发少女和曹不忍,相视一笑,这俩小鬼倒是机灵得可爱。
“否认也没用~宁宁,小轩~”卷发少女猫着腰,猛地拉过奶奶身后的小鬼们,一左一右,一手按一个小脑袋。
直接看多简单啊,一问一答什么的太麻烦了,再加上又是小孩子,她可没什么耐心。
双手施加一些神力,就能看到俩小孩脑中的记忆。
卷发少女眼前陆续闪过一些画面:小鬼与韩率交谈,韩率掩盖他们的西区印记,施加隐身符,溜进接引殿大殿,偷走通元令牌和玉璜,玉璜赠予林春熙···
看到这,少女眉头皱了皱,“姐姐?”稍作停顿之后,继续。
遇见温泉婆婆,医院门口温泉婆婆与沈深君、流星对峙相持,告知了被温泉婆婆送回冥府。
“原来是子母神,难怪。”
弄清了事情经过,卷发少女旋即收了神力。
“小鬼,运气不错~”卷发少女冲两个小鬼调皮地眨了眨眼。
俩小鬼刚被施了神力,还有点发懵。他们奶奶赶紧上前一步,将他们揽在身边。
“你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老奶奶惶恐不安,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刚不是说了吗,问话~而且,已经问完了。”说着卷发少女看向不忍,示意离开。
不忍心领神会,点点头。
“打扰了,告辞。”
说完,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巷口走去,留下一头雾水的祖孙三人。
“春兰奶奶,他们是谁啊?”宁宁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老奶奶看着两人的背影,眼神有些闪烁,“鬼神”两个字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
也就是说,姐姐最珍视的玉璜,过了千年,竟然又奇迹般地回到了曾经的主人手上。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这就是玉璜突然拥有能量的理由?
还有子母神,又为什么牵扯其中?跟玉璜的事情又有什么关联吗?
·····
卷发少女双手抱胸,一路沉思不语。
出了西区,两人在鬼街中心喧闹的大道上并肩走着。
不忍侧头看了看身边的眉头紧锁的少女,笑了笑,眼神温柔如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帮她清路障,挡行人,就这么默默地陪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慢慢地走着。
多少年过去了,不忍依然最喜欢像这样的时刻。只有他陪着她,静静地不说话。时间仿佛静止,空气似乎凝结,他能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只有这种时刻,他才感觉到自己是活的。
总之,在她身边,就很好。
*
“狐狸,”
少女的声音,打断了不忍的思绪。
“在。”
“我要去趟人间,你去找一下沈深君,问问他那个玉璜的来历,问清楚了来找我。”
“好。”
不忍回答得十分干脆,完全没有疑问的样子倒是让少女疑惑了。
“你就不问问去哪儿找我?不好奇我去人间干嘛?”少女垫着脚尖凑到不忍跟前,问道。
“自然是那位姐姐那儿。跟着殿下时间久了,殿下的心思,不忍多少还是能猜到的。”虽然不忍迎上了近在咫尺的少女,但是因为太近了,闻着少女身上的幽香,还有盯着自己的灵动的双眼,不忍稍微有点恍惚,眼神微微有些晃动。
少女撇撇嘴直呼没意思。
“行啦,兵分两路吧~”卷发少女话音刚落,便化作一道青烟凌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