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笛牧童确实在写字,也在画符。
每当灵识之中纳入一种事物的轮廓线条,他便用剑将那线条的轨迹描绘而出。不知不觉间,那些纵横交错的笔画竟勾勒出一个完整的字体,一枚剑符。
牧童赫然睁开双眼,那剑符暴涨剑芒升天而起,宛如夕阳里重新升起的灼热太阳洒下无数光线。
那些并不是真正的光线,那是剑芒剑气。数不清的剑气剑芒如流星,密集如雨地朝着楚门客飞啸而来。
这位自出生便以罪奴身份被关押在幽狱的西楚剑皇后裔微皱眉头。
想自己十二三岁年龄时,在家族高手的悉心教导下尚不曾拥有五重证虚境界的武道修为。而眼前小小牧童,竟轻而易举的将自己甩在身后。
堂堂西楚剑传承者,莫非连放牛牧童也比不了?
天若不生楚家客,剑道浩然永长存。想起这句流传江湖百年的谚语,楚门客心境忽然有些浮动。
西楚剑绝甲子年,如今春秋五国剑修者百花齐放,一名十二三岁的小牧童便拥有与自己匹敌的实力,这说明了什么?
难道冠绝天下的西楚剑消亡真的是天意?是西楚剑的存在令剑道盛景推迟百年方显,所以天要亡楚?
若天意如此,我楚门客所背负西楚剑兴的使命岂不是荒天下之大谬的笑话!
脸色苍白的楚门客冒生冷汗。
才不是这样!
愤怒的他屈指弹剑鞘,剑名卷风涛。
楚门客手握卷风涛连连后退,手腕扭转,剑尖卷起越来越狂暴的风涛。那风涛如龙卷,将所有匹射而来的剑气剑芒尽数吞噬。
当最后一道剑芒被风卷入之后,楚门客骤然止住后退的脚步,平举着长剑的手腕翻转,剑身震颤,风涛又起,数不清的剑气剑芒从风卷之中呼啸而出,尽数奉还!
城头上,牧童跳跃而下,递剑而出。
杏花村轻轻刺出,剑尖那枚剑符顷刻分解。
剑符分解成一道道最初的笔画……横,竖,竖勾……每一道笔画都是牧童一道残影,都是杏花村一式剑招。
数不清的残影在飞星般激射的剑气剑芒里闪跳。几个呼吸间,所有的残影齐齐躲过剑芒匹射,赫然汇聚出吹笛牧童的真身。
牧童已紧握杏花村刺至楚门客眼前,正巧刺在一柄尚未开锋的铁剑之上。
这是藏拙剑。
距离楚门客仅有一米之距的牧童盯着对方的眼睛,背后忽觉刺骨寒意。一剑刺在藏拙之上后,没有任何迟疑再度闪退。
在他闪退的同时,一柄轻盈长剑紧贴着额前切断牧童一缕发丝飞回楚门客左手之中。
这是第七剑,燕子归!
……
险些丧命的牧童掠回城头上,伸手摸了摸那缕残留的发根,回想着方才生死一瞬的他心生委屈。
看着城下醉意醺醺对自己不管不顾的骑牛少爷,牧童索性收起杏花村,又在城头坐了下来。想着反正拿人钱财的是少爷,自己何必替人消灾?
还险些搭了小命!
城门处围观的众人见这突兀一幕均是摸不着头脑。前一刻还在生死搏斗,后一刻就画风突转了?
而且看那吹笛牧童的意思,似全然没有再战念头!
这让仅剩四剑未出的楚门客费解!
认输了吗?
夕阳斜照在所有人眉头,这句话却不约而同萦绕所有人心头。
便是苏寒山也被吹笛牧童的任性搞的满心疑虑,与李天下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城门处骑牛的少爷察觉周围顿时安静异常,醉意醺醺的他懒洋洋睁了睁眼,瞧见城头上的小牧童满脸委屈,时节雨忍不住笑道:“罢了罢了,看来本少爷还得再多教你写几个字,否则日后岂不是没人给我牵牛了。”
无数目光落在时节雨身上。
有诧异,有好奇,也有不解。
听这骑牛的语气,难不成牧童最后一剑精彩的剑符出自他手?可问题在于,与楚门客交手之前,他曾亲口承认自己非杏花村之主!
如今又作何解释?
便在所有目光下,将酒壶系在腰间,时节雨自牛背上站起,背对着城头上的牧童,看着楚门客说道:“那卖剑的,你这十一柄剑,本少爷收了。”
楚门客默不作声。
不知为何,这名为时节雨的骑牛少爷突然给他一种极为可怕的感觉。
莫非是那双眼睛?
扬州城里,他们彼此照面三次,每一次的时节雨都是醉意醺醺双目浑浊,那眼睛从未像此时清澈认真过。
楚门客看着时节雨说道:“我的剑不卖。”
时节雨大笑:“那就埋葬在这儿吧。”
笑声回荡。
时节雨伸手一招,杏花村飞入手中。身法灵巧之极的他腾跃而起,手中剑看似简单地凭空划了几道,一枚字印剑符便随着长剑遥指飞向楚门客。
被对方以剑画符速度之快而大为震惊的楚门客连忙出剑,第八如意剑。
当如意剑一剑刺破那枚字印剑符时,酒意正浓剑走龙蛇的时节雨已经写出第二个字。
于是楚门客连出两剑,第九飞雪与第十小阿俏。
时节雨速度更快,吟唱着二十四节气歌谣,以虚空为纸,以剑气为墨,杏花村在他手中龙飞凤舞,一枚又一枚字印剑符书写而成。
如同二十四节气歌谣里的字眼被尽数赋予了生命,残红的天空里,一个个字眼,一枚枚剑符,疯狂地将楚门客淹没。
初入江湖的西楚剑皇后裔,楚门客对这种以字画符的剑法闻所未闻。加上时节雨出手极快,所暴露的实力已然在那牧童之上,所以他唯有被动防守。
面色凝重地看着经文般的剑符扑面而至,他毫不吝惜祭出马背上最后一柄剑。
第十一剑名为十乘。
十乘不是一柄剑,而是一柄剑鞘。
那剑鞘迎着第一枚字印剑符飞射而去时,马背上其余十剑紧跟着纷纷离鞘。斜阳,山海,游龙引凤……十剑首尾相连,连作一道笔直的线先后归入十乘剑鞘之中。
十剑归鞘后的十乘势如破竹,犹如太阳光束照射在层层树叶之上,一枚,两枚……五枚,十枚……在所有人屏息凝神下,十乘将迎面而来的所有字印剑符接连洞穿。
洞穿后的剑符刹那崩碎,化作无数碎芒漫天流逝,好不胜观!
……
时节雨站在城头上,将身置于漫天流火剑芒之中,他看着穿破所有剑符直逼而来的那柄十乘,脸上流露出一丝冷漠。
在百花争艳的春秋剑道里,西楚剑,还是继续绝迹江湖吧!
他想着。
他扬起手中杏花村。
漫天飞射的剑芒竟疯狂地向那剑身汇聚。
于是杏花村暴涨至足足十丈。
城头上,时节雨挥剑斩落。
恐怖的剑芒从夕阳之上扫过,天地有一刹那的刺眼光芒遮盖了夕阳红。城头下所有人遮挡着眼睛,然后便听到悦耳的剑断之声。
十乘剑断!
断裂的剑尖凌空翻滚了数百个跟头,最后径直刺入城外杨柳树下的棋盘之中。
杨柳枝卷束着蓬乱的头发,正苦思落子的黄梅老头受到惊吓,之后蹙了蹙眉,转身望了一眼城头,怒喊道:“谁动了我的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