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卡达尔醒于凌晨三点，而这正是其他人都在安睡的时刻。昨夜偷来的那杯酒让他有了久违的童年乐趣，也因此让他多沉迷了两个小时的梦境时间。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这时候总是格外澄净，像是经过一个午夜就荡涤了整个白天积攒的污秽。
他披上那一件唯一没有补丁的衣衫，然后去洗漱。这件衣衫单薄的程度，跟大贵族的美妇们围戴的纱巾不相上下。不过倒是没有纱巾上庸俗的香水味。
他掬了一把昨夜存好的水，看了几秒里面微小的、游动的浮虫，猛的一下拍在自己脸上，然后胡乱抹了几把。一股强烈的铁锈味袭来，在他脸上每个毛孔里肆虐，这让卡达尔每次都觉得，自己像是在用铁洗脸。
早餐是简单的。一个馒头，几片仅存的菜叶。菜叶上偶或有些不死心的虫子，卡达尔眉头不皱地吃掉，毕竟这是少有的肉食。长时间贫苦的本性，让卡达尔早已忘记了挑剔是什么意思。
他觉得那至少是富人才会干的事。
吃完早餐，卡达尔收拾好行囊出门，去干自己每日必做的工作：去山上收集粪便。小到昆虫的，大到老虎的，几乎所有的动物粪便他都得收集。并不是卡达尔有着特殊的癖好，或者是一个生物学家。他只把它当作生存的工具。有一些粪便，可以作为燃料；而另外一些，则会卖给一些王公贵族。你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癖好的确是特别的，而且有味道的。
他是偶然之间发现这个商机的。那还是他当扒手为生的时候。某次他潜入某个贵族举办的晚会，盯上了一位贵妇人。她时不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包好的手帕，打开闻一闻，然后再包好放回去。
于是卡达尔偷走了那个手帕。他本以为能卖个好价钱，毕竟能让贵族如此沉迷的事物可不多见。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鸡屎。陷入了沉思。
起初卡达尔相当失望而且愤怒，差点从窗口把手帕扔出去。片刻之后，他开始止不住地浑身颤抖，眼泪直流。他扑通跪在地上，虔诚地感谢天上的主神，让他发现这个机会。
就在这天卡达尔换了新份职业。他称之为——拣屎师。
由于多睡了两个小时的缘故，卡达尔今天破例动用了自己买的小车。长年的工作让他对山上每个动物的习性都了若指掌。零点到三点可是捡粪便的绝佳时间。不仅种类齐全，而且新鲜。你要知道，王公贵族们可都是喜欢新鲜的东西。虽然这么多年下来，卡达尔早就自己发明了储存粪便的方法，可以让贵族们拿到的时候如刚出来一般新鲜。
但那终究只是缓兵之计。因此卡达尔内心着急，不知不觉加快了驱车的速度。此时山路在他眼里有如大海上的波浪，让他这个走惯了夜路的人也觉得陌生不已。
这时一只猫头鹰忽然冲了下来，直扑他的眼睛，似乎是觉得他的眼睛有如田鼠的瞳色。卡达尔大吃一惊，手中的方向盘便也脱了方向，卡达尔感觉碰上了一块大石头，紧接着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然后就是长时间掉落的感觉。
卡达尔在那十几秒钟里用一半的时间把自己的人生想了一遍，后一半，他突然想起藏在床底下第三个方格底下的小金库。
这个念头牢牢占据着他的脑海，直到自己摔倒坚硬的地上，昏死过去。
（二）
卡达尔在强烈的血腥味中醒来。他感觉自己头疼而晕，呼吸困难，身体麻痹不已。他就在那儿呆坐了很久，也许有两三个小时，才勉强站了起来。
他看了看地上早已凝固的血泊，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清楚了那是自己的血。他又颓然地坐下，摸了摸带着的布袋。
粮食还在，不过早已染的殷红。卡达尔不管不顾，大口大口吃着迟到的午餐。
坐着歇了一会儿，卡达尔又站起来，开始打量四周。
这时他才注意到头顶的微光，那微光是如此的小，卡达尔很清楚那是自己掉下来的地方。
于是他不再去看那个地方。他很明白，不会有人来救他。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于是六道分布均匀的洞口出现在眼前。
卡达尔每个洞口都看了一遍，里面岩石的布置几乎一模一样。他犹豫了一会儿，随便选了个洞口走了进去。大概是从左边数过来的第三道。
洞内黑漆漆一片，几乎看不到周围的情况。卡达尔浑然不惧，因为他觉得自己反正是个没人需要的东西，就算真的有什么意外，也只是自己的事情罢了，他就这样想着，莫名驱散了黑暗，一步一步坚定地前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卡达尔感觉头晕眼花，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于是靠在旁边的洞壁上歇息。
这时卡达尔朦朦胧胧听到一阵沙哑的歌声，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用尽力气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暂时清醒过来。
歌声还是没有消失。
卡达尔顿时有了希望一般，踉踉跄跄地朝着歌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还好不远。一个被头发包裹的人出现在卡达尔眼前。卡达尔唯一看清的，是他手中的东西。那是一个梨形的器具，上面有着五根线。那人拿着一根棍状的东西，在线上来回拉动。
卡达尔看着那东西，突然想起来自己像是在哪看过。是了，那是一个在路边见过的流浪歌者。好像是叫做布尔提的乐器。不对，是叫布尔提吗，我……
卡达尔再次头晕，倒在地上。
（三）
一个昏黄幽暗的壁室，四周的墙壁上是半残不残的蜡烛在发光。
壁室中间是一个长椭圆形的桌子，桌子周围七零八落地放了几张椅子上，桌子上也乱七八糟摆着一些盘子、瓶子和杯子。
而盘子里，都是一些乌黑一坨的东西，发出微微的臭味。但出人意料的不惹人恶心，反倒有一股诱人的意味。
几个身影慢慢走了出来，有面目狰狞的小孩，有两个满头黑发的佝偻老人，也有油光满面的瘦弱中年人，还有长得尖尖的女人。
他们慢慢走到桌子前面，坐下。似乎是早已定好的位置，每个人坐下的之后，离着那桌子的距离都精准的一致。
面目狰狞的小孩率先拿起了筷子，说是筷子，其实倒像是两根干枯的树枝。然而没有等到夹起盘子的那一坨东西，一颗石子飞来，顿时打落了手中吃饭的家伙。
“谁？”小孩立刻大声喊了起来，声音却不像小孩，尖利得像刚刚打造出来的利剑，让人格外的不舒服。
他扭头看向石子飞来的方向，却是那个油光满面的中年男人。
“咳咳咳咳咳......”中年男人也看着小孩，看了几秒之后突然咳嗽起来，仿佛扔了那颗石子就要了他半条命一样。
“风辞，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中年男人咳嗽完，皱着眉头看着小孩，“等两个老不死的动了筷子再动。”
小孩一脸的不耐烦，刚要发作起来，却鬼使神差地朝着两个老人的方向瞥了一眼。
两个老人正冷冷地盯着他看。
小孩打了个冷颤，老老实实地缩了回去。
两个老人又四下里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人再敢乱动，终于点了点头，双手合十开始吟唱。
“啧，真是麻烦......”小孩在心里骂着，脸上却没有敢表示出来。
花了十分钟左右，吟唱终于结束了。小孩长舒了一口气，眼看着两个老人拿起了筷子就要动手。
“慢着！”突然从洞口传来一声喊叫。小孩勃然大怒，回过头去想去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来打扰自己进餐。等看清楚了来人怒气却是陡然消散了。
“槐叔，是你啊！”小孩推开椅子跑了过去。其余人看到来人也是站了起来。
却是那个被头发包裹的人。
“槐叔，你又带来什么好东西了?“小孩眼尖地看到来人背着一个大的蛇皮袋。
来人没有什么说话，却是把那个蛇皮袋放了下来，缓缓打开。众人凑了上去看着。
打开来，却是一个人，一个上衣沾着不少血的人。众人眼中一阵失望，也就仅仅一会儿就消散了。虽然不是吃的，但是眼前这个东西也足矣引起他们的好奇。毕竟众人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时候没有看见过其他活的人了。
众人纷纷问起这人的来历，被叫做槐叔的人却也不说话，拿出自己带着的那个乐器，拉了起来。
原来这个乐器就是他的口舌。众人都仔细地听着，明白了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是怎么来到这的。
正当众人正在听着乐曲的时候，卡达尔也似乎是被乐曲声吵醒了一样，睁开了眼。
“这里是？”卡达尔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众人。眼前这群人奇怪的模样给他带来的冲击不亚于当年自己决定成为捡屎师的时候。
众人互相看了几眼，却没有说话，似乎在用眼神商量是跟他说一样。
最后还是中年人开了口。”这里是无名洞。””无名洞？”卡达尔重复了一遍，顿时觉得自己可笑。对于生活在地下的人来说，名字还有什么意义？
“那，你们是谁？”卡达尔想了想，最终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地底组织！”这次众人倒是一起喊了出来。
“地底组织？倒真是个很贴切的名字。”卡达尔心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