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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初秋的苏家河的早晨,村子前面一条自东向西水量不大长年流淌着的清水河上空,一层薄薄的晨雾时断时续地连接着河的南北两岸。随着冉冉升起的太阳的渐渐加热,在人们还没有觉察到的时间里,代替雾的已经是更高处的一片湛蓝亮丽的天空。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瓜果的清香。靠近河畔的沙地里栽种的甜瓜、脆皮瓜早已采摘完毕,只有硕大的西瓜还枕在瓜蔓的中间,静静地享受着清水河的滋润。瓜园稍后的麦田、果园里,收过麦子后的密密匝匝的麦茬在早晨太阳的照耀下,闪着点点金色的光芒。苹果已挤开浓密的叶子探出头来,缀挂在枝头。黄的麦茬、绿的果园,静静流淌着的河水,色彩绚丽。若站在对面的山上,欣赏着这人工写在大地上的田园图,你一定会联想到,这是在哪儿见过的一幅一个有名的洋人的油画。

老苏师傅是个细心的人,他知道秋桃比伏桃脆嫩好吃。特意在他的园子里栽种了几棵秋桃树。如今,这几棵秋桃树如同站在鸡群中的丹顶鹤,高出周围的苹果树一大截,分外显眼。这时秋桃树上疏朗的叶子怎么也遮挡不住爱露眼的秋桃,一个一个像秀枝红润的脸蛋,灿烂地微笑着,煞是俊俏。也到了收获的季节。

秀枝今天起得最早。早饭做好时,明华还在睡懒觉。她轻轻地摇摇明华的头,轻声地喊着,“起来,起来,该吃饭了。妈也起来了。”微微睁开眼的明华,看到秀枝,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翻起身,光着身子坐在炕上。眼前的秀枝,一件鸭蛋色尖领刚到腰际的衬衫,浅的咖啡色的直筒裤,一双高跟鞋,透出淡雅的气质、笔挺的身段。只是这几天哭过后的眼帘有点泛红。明华不由得心里惊叹出,“我的婆娘这么美。”这可能是他三个月来第一次这么认真地长时间欣赏他的妻子。

“看啥着呢,没见过。”有点害羞的秀枝问。

转过神来的明华说,“又不是你出门,收拾得这么净炫。”

“人家今天也高兴吗!”秀枝忸怩地回了一句。

从苏家河到文东市五十公里的路程,明华再也熟悉不过了:闭着眼睛那儿向左转,那儿朝右拐,他心里清清楚楚。这是一条印证着他三年多求学历程的路。在村头的这个时间等车,明华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了。不同的是,过去一个人觉得漫长,今天两个人有点短暂。

明华看着秀枝为他准备的出门的行李,还有立着的行李上放着的他上学时曾经背过的书包。书包里面装着秀枝烙得他在路上吃得锅盔、油饼,还有喝水的水壶。鼓鼓囊囊的东西是他们特意从他家里的秋桃树上摘得给亚军他们带的桃子。今天的秀枝心情愉快,还沉浸在高兴里,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她正在专心地看着家的后院,这时不知在想些什么,明华没去打扰她。

眼前的一切,特别是跟前站着的秀枝,像是在唤醒了明华潜意识中的什么。似乎对男人、对家这些过去抽象的东西具体化了。同样的一次出门、同样的一段路程、同样的一趟班车,所承载的意义却已发生了质的变化。我是妈的儿子、秀枝的丈夫、家里的柱子。秀枝是个好女人,她希望的不仅仅是一个男人和女人之间清苦的情感缠绵,她想要的是一个有出息的男人给予她有尊严的生活和好的日子。这个男人无法推脱的就是我。要有这个勇气,为了秀枝,要拼尽最后的一丝力气,用竭仅有的一点智慧,在所不惜,坚强的做个男人。明华在心里校正着他的目标,尽管距离理想的现实还有千儿八百里,可一旦存在心里,身子明显地轻松了许多,压抑在心头的欠着秀枝的已经偿还了一大半。

快分别的时候,秀枝有好多的话要对明华说,看见明华正愣在那儿,她把话又咽回肚子里。她想,我要说的话这时他肯定也在想。秀枝的这一自信是真实的。

看见也在看她的明华,秀枝问,“你刚才想啥着呢?”

“没啥,看见自己的书包,想了些上学时候的事。”明华搪塞了一句。

“你出门一定要注意安全,平平安安的。”秀枝刚想说,觉得不好,又赶紧收住了。

指着院后面的那片梓树林,改口说,“明华,你看,达达栽得梓树是庄上长得最高的。”明华顺着秀枝手指的方向看去,“真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明华,我想把后院也开成一个果园,你看行不?”秀枝问。

这倒是明华没想过的,更何况现在要出远门。“你和妈商量商量,你自己看着办,我相信你,支持你。”明华肯定地说。

正在他俩说到兴头的时候,班车不期而至的停在了他们跟前。明华熟练地背起了书包。车刚停稳,司机手抓着车门,顺势把明华的行李提溜上了车。丝毫没有体谅他们的感觉。在明华迈上车门的那一刻,四只眼睛明亮地盯在了一起,依恋写在了秀枝的脸上,两滴泪珠溢出了秀枝的眼眶。“咣当”,一声关车门的声音,把他们隔在了两个空间。

“到了一定回信。”秀枝挥着手追着说。

“知道了。”明华的声音在车的嘈杂声中,秀枝只是听到了他的声,没有听到他的音。她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那辆班车,一直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之外。

第二天上午九点钟,蜷缩在靠窗座位一角的明华被猛烈地停车声震醒。从文东市开往文西市的五零一次慢车过道里传来列车员干裂而又响亮得并且带着铁味的喊叫声,“到站了,到站了,都快下车。”

苏明华把书包斜挎在胸前,行李放在茶几上,躬一下身子,先左臂穿过早已打好的一个绳扣,后右臂又穿过一个绳扣。在站起来的同时,又把左右两个活的绳扣拉紧。这些在家里的炕沿上和秀枝演习过好几遍的动作,这回总算配上了用场。手里拿着火车票,干练地加入到下车者的行列。车厢里熟睡了一夜的将要上市的土鸡,也加入了此时的热闹里,咯咯、咯得叫着不停。这趟列车上装的货,有一个明显的特点:货的重量较轻,但普遍的是体积庞大,准确地说应该是一列货人混装车。好在开车的、押车的都已习惯了这个场面。

出了文西火车站,明华从书包里掏出亚军的信,拐了好几个弯才找到二十八路电车车站。“在三家峪下车后,离文西市经贸委就不远了。这段路上不通公交车,你只有打听才能找到,给你细说可能会给你帮倒忙。”站在二十八路电车三家峪站的站台上,明华仔细地读着亚军的信。

“我该问谁呢?”明华在心里问着自己。这时的明华也辨不清东南西北,四处张望着。在他右手的方向,走来了一位戴着蓝布帽子,只不过是这顶帽子所有该棱起的地方都趿拉下去了,只有“蓝顶子”老远就看得很清楚;脸上的胡茬子,白的明显的占多数;一件蓝制服看上去穿了好多年,蓝色变成了灰白色,右边衣襟上的正方形的口袋,可能在那儿挂住过,全脱开了;一个等边三角形遮住了另外一个等边三角形,看上去像是特意做的;脚上穿着一双黄的胶鞋,正朝明华这边走来。他已做好了打听得全部准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共同的出身、心理、外貌、穿着可能会找到相同的感觉。

“老人家,我打听一下去文西市经贸委咋走?”明华问。

“你说啥?”老人又问明华。明华只好再重复一遍。

“嗷,晓的,晓的,我正要去阿达,你跟上我走。”老人说。这么巧的事谁都可能会碰上,明华自然心里高兴。

“我侄儿也在盖经贸委的楼,夜个家里来了封信,我这会给他送去。”老人接着说。他是文北市人,姓乔,今年五十二岁,在文西市第一建筑公司的门房上看门。

“乔家爸,今个能碰上你,也是我的运气好。”明华感谢着说。

“还真个巧。你是第一次来文西市吧。”老人问。

“就是,是第一次来这么大的地方。”两人边走边说。老人走得快,明华也不敢慢,半步不离的跟着,唯恐走丢了。

从三家峪电车车站朝前没走几步,向左拐,是一条比电车路窄一点的路。直走了有五六十米,再向右穿过一条马路,进入一个铁栅栏的大门。里面是一排一排排得整整齐齐的楼房,楼房的前面后面被一排低矮的砖房隔开。院子里空出来的地上栽着树、种着花。靠花园的一家的墙壁上全被花草覆盖着,好看得很。可明华不敢停下脚步多看一会。沿着楼与楼之间的一条水泥路一直往前走,不一会,他们又从一个小门里出来。一左一右,拐弯转角,晕了明华,不知究里,只知道懵头懵脑地朝前走路。

“到了。”老人这不太大的声音,明华怎么听得那么清楚。他松了一口气,也应了一声“到了”。老人指着马路对面的一个门说,“就在这达。”

还要过马路?门是砖砌的两个不太高的水泥墩子,表面贴着白色的瓷砖,四四方方,看上去很是工整。墩子的顶端冒出一个尖尖,尖尖的上面有一个白色的圆球,可能是灯泡的罩子,因为是白天,看不到它发出得光。进门靠右手的一个墩子上挂着用红油漆写的“中国共产党文西市经济贸易委员会委员会”的牌子,靠左手的一个上面挂着用黑油漆写的“文西市经济贸易委员会”的牌子。明华纳闷,怎么一个单位挂两个牌子,这不浪费一个牌子吗。还用红黑两色分开,像是有高低之分。

纳闷归纳闷,可没时间细纳闷。其实,“纳”细了也还是个“闷”,还不如不“纳”。就像老乔一样,也就没“闷”了。

老乔和经贸委看门的人很熟,只打了声招呼,问都没问,就放他们进了这座掌控着文西市经济命脉的大院里。

正对着大门不远处,是一座三层楼,楼不大,有点陈旧,但看上去还规整庄重。楼前面的花园里五颜六色的花开得正艳。院子一进门左右两边的松树绿得发亮,修剪得整整齐齐,一般高,很像矮胖子理得平顶头。松树后面明华叫不上名字的树长得枝繁叶茂,树冠盖住了下面的一排小松树。院子里只能转动小车的路全是水泥路,打扫得很干净。这不好好的楼吗,还盖啥?明华心里犯疑着。

“你下苦的地方在后面来。等把现在盖得这栋办公楼盖好后,再把旧楼拆了,说是在这儿要搞开发,建一个商业区吗啥的。”其实老乔没看明华,也没有去猜他的心思,只是这么边走边聊着。

“那商业区可能还要盖很多的楼吧。”明华问。

“听说要盖几栋高的,还要盖几栋低的。”老乔说。

这大城市有盖不完的楼,我也就有了出不完的力,下不完的苦,挣不完的钱。不要说苏家河,就是文东市也没法比啊。明华心里的高兴中又掺杂着淡淡地说不出的滋味。

“小伙子,你看,你要下苦的地方就在阿达。”老乔指着前面围着一圈绿网子的楼给明华说。明华认真地听着老乔这些漫不经心的话语,在心里头反复地咀嚼着这些信息可能会给他带来的希望。背上背着的行李,胸前挎着的书包,一大早到现在的上车、下车,走路,在初秋十点多钟的天里,明华额头上渗出的汗,就像挤破的桃子一样滴答出水来。

七八十米的前方,比这栋高一倍宽一倍的大楼矗立在明华的眼前。一堵临时封堵的约两米高的砖墙把前面新盖得楼和这个院子隔开。一尊比楼还高、明华后来才知道的塔吊,伸出长长的一只手臂,在手的部位有一根长绳子上吊着什么东西上来下去的,胳膊还可以平行的转动、伸长、缩短,很有意思。搅拌机搅拌混凝土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地传到明华的耳内,那响声就像英雄王成在山的最高处枪里没有子弹的时候,搬动掀翻砸向美国鬼子的巨石滚落山坡时的声音一样,沉重且猛烈。老乔走在前面,他也跟着又进了一扇掩映在绿树后面的便门。

呈现在明华眼前的是一个完完全全地真实地建筑工地。原来,我要来的地方就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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