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三年,丙寅,正旦日。
宫中列法架仪仗,摆牺牲玉帛,立鼎焚香,文武百官、诸藩使节纷纷入贺殿庭,各执方物以献,大汉戍守之臣望阙遥拜,以祈天子福。
民间,邻里亲朋互拜,投名帖、贺新年,击太平鼓,耍戏打鬼,一时普天同庆,士庶同乐。
喜庆之余,皇帝刘宏于銮殿内连宣两诏。
一诏皇子协举止端庄,少而有威,册封‘董候’,以嘉德厚。群臣早闻风声,皆附议称善!
二诏,为彰国威、慑蛾贼、靖宇内,于西园另立新军八校,天子亲领,起坛树大旗,锦衣锁甲,日夜操练,威武勇猛以伴来日东巡。
此诏来得突然,群臣审慎之际,大将军何进率先高声唱和,余者不甘人后,一番歌功颂德之后,皆大欢喜,人人弹冠相庆。
其间有插曲,议郎蔡邕当庭痛书,以诛自家女媳刘诚,灵帝不允,以节假休沐,不宜政事之名将其乱棍赶出……
平素蔡老头最为看重仪态,却被禁卫推搡得连鞋也掉了一只子,一不小心,脑门磕在三足金鼎之上,还蹭破了皮、见了血。
他出宫门时,一路披头散发,时而疯癫痴笑,时而破口大骂,孑孓彳亍之模样,看得无数人心中百味陈杂。
……
蔡邕行至家中,虎躯一震,立马关门闭户,笑呵呵回头,却是独女蔡琰迎来,急道:“琰儿也在,正好!你做事谨慎,快帮着爹爹收拾收拾,家里书卷太多,一本不落,都得装上牛车。”
“爹爹这是为何?”
蔡琰矗在那里,回门而来,本是想请爹爹相助身陷牢狱的自家夫君,如若不能,至少也莫再落井下石,每日参上一本,闹得人尽皆知。
回身又上了一道杠,蔡邕喜道:“还能如何?爹爹我这是要告老还乡!朝堂乌烟瘴气,还不如回乡锄田逗娃好,眼不见为净!”
蔡老儿望了望宫城方向,又看了一眼蔡琰,可惜依旧小腹平平,小声道:“再不抽身,怕是来不及了,琰儿莫再聒噪,墙上塌下的那些字画藏书,还有门匾也要,统统装好搬走,千万莫要遗失了!”
他那表情,一点不像平日那个成天之乎者也的夫子。
“还乡?”蔡琰听完便欲落泪。
蔡家祖籍远在兖州陈留郡,圉县,族中有田产、宗祠、老宅,县城里还有铺面,不缺吃穿,蔡琰也另有小妹寄居叔伯家里蒙学。只是此时要走,刘府怎办?刘郎怎办?自己又怎办?
“琰儿不走!”蔡琰生来倔强,再忍不住,可怜兮兮哭出了声来。
“不走便不走,好端端,哭什么哭?你不走我走,那琰儿帮着爹爹收拾书卷总还可以吧?”
见蔡琰还是站着不动,蔡老儿于心不忍,拉过手道:“你这臭丫头,已是人妇还这般娇情,放心!你那小郎君滑头得很,定然无碍,此时待在掖庭狱,反而明哲保身。琰儿是女儿之身,更不知道,今日陛下立了新军,也破了天荒,这天下不乱才怪,群贼虎视眈眈……说了你也不懂!”
“爹爹说的可当真?”
别的尚且不管,阿爹说小郎君无碍这句,倒是听得清清楚楚,不过蔡琰仍旧将信将疑,刺杀皇子,乃是天大的罪,岂会关几日了事这般轻巧。
“岂能骗你?”蔡邕佯装恼怒。
蔡邕在旁人眼里,不过迂腐酸儒,叫得恭敬唤一声“蔡大家”,背后谁也没当一回事,却也少有人防备,故而知道的小道消息自然不少。比如:王芬要篡立,张温欲勤王,何进力争嫡,阉贼思进退,加上西园八校尉的名录一出,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而今的朝堂,各有算计又苟合一气,已经再难有朋党之分,全他娘是一丘之貉!
他道:“你当阿爹真恨不得闺女守寡不成?哎!想那司徒崔烈年前赴任时,第一件事,便是要大军北归、以弃凉州,你真当他是老糊涂了,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不过是急促陛下北伐凉州而已……又譬如,昨日你家郎君得咎下狱,为父若不是隔三差五闹上一闹,冤死宫中也为未可知,可知为何?”
“为何?”
“陛下的心性异于常人,你且不知晓,跟顽童一般,凡事总会与人反着来,满朝文武欲除之而后快,陛下偏偏会百般周全……呵呵!尤其是你爹爹我,这么多年,谏言就从来未被采纳过……”
想来也是,蔡琰破涕为笑,“阿爹歇着,喝口水,琰儿这便帮你去收拾!只是琰儿还是等着夫君归来才好。”旋即又道:“爹爹真要回圉县老宅?”
蔡老儿捏着下巴想了想,“不了,还是去广陵的好,听说我那贤婿建了座书院,爹爹这辈子,读书写书为乐,还是授业飞白的好!想那太史公著书一世乃有《太史公书》,我难望项背,权当练字……”
“阿爹!太史公能耐得住寂寞、熬得住,那是受过宫刑!”
蔡邕:……
……
张温退朝之后,直奔大将军府而去。
二人正堂寒暄贺喜之后,何进闲谈道:“光顾着正旦,伯慎(张温字)复列三公,还忘了讨杯酒水,实在是可喜可贺!”
中平二年岁末,张温回京,拜太尉。
“惭愧惭愧!温此来,一为贺春,二为请教诸事,望大将军不吝赐教!”张温拱手道。太尉掌军问谋,却由大将军节制,不过新军一出,大将军的权柄也会被削弱不少,只不知堂上何进引百官附和,是为何意。
张温到凉州遛了一圈,感慨颇多,差点一事无成还被闲置了起来,而今好歹又得重用,却是万万不想兵行险招了,万一,下回发配去开垦边荒新郡,那才是哭都哭不出来,如此想来,党争朝斗,似乎也不错。
“岂敢岂敢!”何进哈哈一笑,他当然无所谓,自己关心的是立嫡太子,陛下金口玉言答应过,皇子辩也会得加封,投桃报李,自己附和新军,让陛下开心开心又有何不可。
况且,何进一听西园那八校尉的大名,高兴得连腿都合不拢。
校尉为武职,汉时极为鼎盛,按说地位要次于将军,却常常独领一军,光这一点,便令许多正牌将军望尘莫及。
八人里,蹇硕姑且不提,袁绍、曹操、淳于琼,本就是大将军府内之臣,心腹算不上,他们掌军,却也相当于掌于大将军之手。
鲍鸿,西凉人,声名不显,却曾率扶风军同董卓合兵,在美阳与韩遂叛军杀得难分难解,很是勇猛,不过既然出身董仲颖军中,便也是自己人,甚至比袁绍之流更值得托付。
余下的,赵融也出身凉州,知之甚少。冯芳,荆州人氏,宦官曹节的女婿。都可尝试着拉拢一二。至于夏牟,无名之辈耳……
此八人,阉党一系占二,士族三人,军中二人,草莽一人。
何进与张温共同参详,思前想后也看不出问题,实在想不通,皇帝刘宏新军一立便被架了个空,徒作嫁妆,又有何得意!
张温又问起王芬之事,那王芬密信自己,始终未曾答复,烧掉书信,还刻意断了联系。
何进只说静观其变。打心里,大将军还是希望皇帝东巡来得晚一点,准备充分一些,至少等册封了皇子辩之后再成行。
张温走时,何进客客气气恭送出府,打开门,外面门庭若市,竟是百官联袂而来。大将军笑得从未有过的灿烂。
……
刘侍郎放下管笔,看着角落里的尿壶发愣,那陶壶沿口倒是挺大,不过尿不多,埋下脑袋估计也没不到脖子,却总让人想试上一试。
新春礼包,技能、异士、属性、宝物,刘诚为了保命,选了技能一项,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技能礼包,开出“潜泳”之神技,说是能水中憋气半个时辰以上……
他捏了捏鼻头,重新握紧管笔,昨夜,已将左光斗屯田之策梳理了一遍,又凭着记忆写下,想到大汉因何而亡,刘侍郎又提笔附写到:西园八校,乃混乱之始,听闻陛下欲领军东巡,微臣祈陛下万莫涉险,更不可任人唯亲……
史上,蹇硕忠心,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