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历2004年12月25日，早晨7:15。
望了望楚楠桌上推成一堆的圣诞礼物，还有几个放在地上立得高高的豪华圣诞礼盒，路明非看了手上小礼盒一眼，默默把这份小小的圣诞礼物塞回羽绒服的口袋。
送不……出去……
反正她已经收到了那么多人给她的圣诞礼物了，即使少他一个也不差，更何况他耗尽自己小金库买的圣诞礼物，也不过只是一个……
唉……
不是不想送给人家，只是怕送了以后显得自己更加寒酸，与其让人家嫌弃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那还不如干脆不要送了。
等她下次问起的时候，他就装傻着说：“啊……我忘记那天是圣诞节了”或者“圣诞礼物……那是什么东西？”
——这样随便敷衍过去就好了。
当然，最好的情况是，楚楠忘记了“路明非没有送她礼物”这件事，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又会觉得很失落的吧？
贱人就是矫情，路明非暗骂自己。
然后他看了看自己收到的几个圣诞礼物，某些不可描述动漫的CD、一个u盘、一些写着“圣诞快乐”的明信片，还有……
还有一件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礼盒里的红色女士连体裙？？！
mmp！
自从成为学园偶像之后，他的人缘的确改善了许多，最开始他被冠以的，像是“变态”“人渣”之类的恶名，也已经消失在这三个月的历史中了……
但只不过是换成了别的称号，比如“神眷之樱花”“小樱花”“女装大佬”……
咳咳，抛开这些黑历史不谈。
现在的他，可是偶像界的超新星，最有人气的新人偶像NO.3。
顺带一提，排在他上面的第二位是楚子航师兄，凭借超帅的脸蛋和酷酷的气质迷倒万千少女，第二位是他，路明非毫不意外。
第一位是带着黑色面罩和黑色鸭舌帽的神秘双马尾幼女DJ，对外的身份不详，姓名不详，已知身高一米三左右，具有等级非常高的DJ技能，似乎能通过音乐操控人们的情绪，每次她都会恰好和他们配合出场。
所以说经纪人这个行业完全不适合她啊！为啥她自己不干脆出道当偶像呢？！
学校为了奖励他们的杰出表现，还给每人各发放了一千元的奖学金，只不过大部分都被他姑妈找借口拿走了，剩下的几十块也被他用得一干二净了，在楼下小卖部大叔那里用来买魔兽世界的点卡。
早知道要买圣诞礼物，我就不应该花得那么快。路明非痛心疾首。
……
……
楚楠这时刚刚来到学校，外面雪下得很大，白茫茫的一片，和她今天穿的白色羽绒服一个颜色，走路的时候她差点被不长眼的学生撞了。
“原来有人……抱歉！你长得太矮了，刚才我没有看见！”对方双手合十向她道歉。
什么叫太矮了！什么叫没有看见！楚楠的眼睛放出血色的光线，仿佛择人而噬的老虎。
她今天特意撑着的黄色雨伞是假的吗？她带着的红色针织帽是假的吗？明明是那么显眼的颜色了！
看在对方道歉诚恳的份上，她只是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但身上散发出的可怕气势甚至让纷纷扬扬的大雪都不敢靠近，一步一步，仿佛爬出地狱的恶鬼般走向自己的班级。
楚楠气呼呼地走进教室，第一眼就看到桌子上一堆的礼物盒。
哇，好多东西！
她惊讶地忘记了生气。
在挨个清算过所有的礼物，她发现除了几个平时不怎么搭理的同学外，几乎所有人都送了一个礼物给她，她在初中的人缘真是好得爆棚！
不过……路明非送她的礼物呢？
楚楠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桌子底下，然后又把大件的礼物拆开来看了看，都没有路明非送的礼物。
哇靠！这人是怎么回事啊？！亏老子还是你的同桌！
楚楠拍了拍那个缩在手臂里的头，看见路明非抬起头后一脸的心虚，目光在她和上衣口袋间慌乱地瞥来瞥去，她就知道这个废柴定是又自闭了。
“喏，送你一副手套。”她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把一副崭新的黑色露指手套递给他。
“圣诞快乐，路明非。”
……
……
罕见的大雪连续下了三日，厚厚的积雪覆盖了整个城市的表面，浅灰色的老旧楼房裹上了厚重的白雪大衣，高耸的大楼巍峨地挺立于大雪纷飞的雪色世界。
凛冬与人类，雪夜与不夜城，自然伟力与人工造物。
若到了黄昏时刻，从姑妈家的天台往远处望去，能遥遥望见灯火通明的中心CBD区，五颜六色的射灯和霓虹灯光将整片天际映成淡黄色、深蓝色、浅紫色、蜜桃色交织的巨大画布，人造的璀璨光亮支配了黄昏迷蒙的黑暗。
天空这张画布上，飘荡着逝去的黄昏流云与未来的黑夜黑雪，深色的云层宛如陈旧的镜子，模模糊糊地倒映着穹顶之下的城市，偶然间划破天际的红褐色射灯不知是从地面还是天空射出，就好像在云层的阴影背后还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不夜之都。
远处是万家灯火点亮的城中心，车水马龙的宽敞马路，流光飞逝的立交桥，而在这里，只有寒冷的北风呼呼吹过，沉重的积雪压得常青树弯下身子，小区门口孤零零地摆着从积满灰尘的仓库里拿出的歪歪扭扭的圣诞树。市中心的灯光无暇顾及这里，因为老城区是属于旧时光的人们的。
大地有着皑皑白雪的覆盖，隐隐约约中，似乎能看到曾经的人们穿着单薄的衣服走过这片被高速发展的城市抛下的土地。
笑声是他们的，孤单是我们的。
——恍惚间，似乎有个男孩在他耳边轻语。
房间里关着灯，寒冷和黑暗填满了狭小的空间，路明非抱着膝盖沉默不语，苍白的脸缺乏生气，带着血丝的黑眸映出明亮的电脑屏幕，电脑桌上摆着一副未拆封的黑色露指手套。
他握住鼠标点开QQ的聊天记录，翻到最上面，再一页页地往下翻他和楚哥的对话，几百页的“上号”“我来了”“等我下，先吃个饭”“我去洗个澡”“网不好，有点卡”“今天状态不佳，不宜打游戏”“睡了睡了”
——“楚哥你人呢？！”
“累了，路崽子明天再战吧？”“放心，一定能来”
一只大鸽子。
路明非笑了笑，然后又点开和楚楠的寥寥几页对话。
除了关于偶像方面的事，她几乎不怎么给他发消息，不过这也难怪，毕竟两人是同桌，有什么事上学的时候就可以很方便的交流，而且像他这样的男生，和女生的共同话题本来就不是很多。
“唱五遍练习练习”“声音感染力不够，再唱十遍”“给我唱到嗓子哑了为止！”“跳舞不要畏畏缩缩的”“男式舞姿跳不好你可以跳女式的啊”“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在策略上做出稍许改变”“最新款的女装已经给你买好了”
——“……我能不穿吗？”
“都给你买来了，你能不穿吗？必须穿！”“哇喔～小伙子，姿色不错哟！”“再试试这件？”
一个小魔鬼。
他所有的改变，似乎都从这两个人开始。
没有楚哥陪他玩游戏聊天，在关键的时刻鼓励他，强迫他振作，他或许早就在这三个月中半途而废了，同样，没有楚楠，他还依旧是那个耸拉着眉毛的废柴，而不是站在舞台上光鲜亮丽的人气偶像。
真难以想象，曾经身为死宅的他也会站在大功率的聚光灯下，穿着帅气的服装，握着麦克风唱响整个世界。
要是楚楠能不拿女装照威胁他，或者把她拍下来的女装照全部删掉就更好了。
想到现在他衣柜底层的箱子里还放着一套楚楠送他的日系水手服，路明非就有点蛋疼。
他把冻僵的手指放进温暖的口袋，向后躺倒靠着硬邦邦的椅背，双眼没有焦距地盯着电脑屏幕，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过了两分钟，双手恢复知觉，他又握住鼠标，打算重新看一遍这些聊天记录。
滴滴滴！您收到一条来自【楚楠酱】（备注名）的消息。
他愣了愣，呼出一口白雾，慢慢地双击聊天框。
“饭吃过没？”
“吃过了。”
“我和老哥来找你打雪仗了，快下来玩啊！”
“来了来了”
拆开包装，路明非把黑手套戴上，随手拎起挂在椅背的羽绒服，边走边拉上外套拉链。
他推开老旧的防盗门，生锈的金属发出令人厌烦的刺耳的摩擦声，但完全无法影响他现在的心情。
狠狠地吸入一口提神的寒冷空气，冬日的微风抚摸着他的脖颈，他不由得把衣领向上提了提。
谁tm孤单了？
“我来啦！”他走到楼道窗边，朝楼底下喊了一声。
……
……
“嘿咻！”一声娇呼，球形的白色物体飞快进入视线，下一刻，冰冷和重击的感觉传入面部神经，有一小块雪窜进了鼻子，虽然女孩扔的力道不大，但打得很准。
“哈哈！完全没有一点防备呢！路明非。哈哈哈……呜呃……咳咳……”带着红色针织帽的女孩指着黏在他脸上的雪块哈哈大笑，然而在张开嘴巴的一瞬间她自己也被人用雪球命中了。
“噗——噗！！”女孩吐出掉进嘴里的雪，看着那道躲藏在迈巴赫背后的身影，瞬间怒了，“老、爸！别想跑！！”
女孩从地上捡起被人搓好的小雪球，跑去追打一个大叔。
楚子航带着和路明非同款的露指手套，站在一旁默默替妹妹搓着雪球，搓好一个就放在地上，让妹妹拿去玩。
黑色的立领大衣套在他身上显得冷酷、帅气，像是优雅的年轻贵族，和不远处那位靠着迈巴赫，想要静静抽烟装逼，却被女儿用雪球打得抱头鼠窜，最后不得不奋起反击的童心未泯大叔刚好是两个极端。
路明非把雪球从脸上扣下来，一阵风吹来，左半边脸凉嗖嗖的，而右半边的脸已经失去了部分知觉。
呵呵。
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笑眯眯地看着手上的小雪球。
他从一旁的树丛上取了点干净的新雪和小雪球揉在一起作为核心，然后就地开始滚起雪球。
打雪仗，就是要开心嘛！雪球不大点怎么玩？
雪很厚，不出一分钟他就滚出一个足有篮球大的大雪球。他把雪球用一只手藏在背后，慢慢地靠近猎物。
“我来帮你！”路明非装模作样地贴近楚楠背后。
陷入苦战的女孩喜出望外，带着白色手套的小手遥遥指着迈巴赫后面那张胡子拉碴的大脸，头也没回地说：
“好！来的正好，你帮我……呜呜呜呜呜呜呜！！”
啪嗒。
雪地上印出了个小小的人形，人形的头部还被埋在雪块下面。
女孩挣扎了一下，忽然躺在地上不出声了，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安静得有些可怕。
站在人形轮廓一旁的路明非不安地盯着不再动弹的人影，额头流下了冷汗。
等、等下！我刚刚干了什么？！我是鬼迷心窍了吧？！我怎么会敢对她作出这种事？！
似乎预知到了可怕的未来，路明非的双腿不住地颤抖着。
过了一会儿，白色的雪块猛地炸裂开来，像是雪地底下埋着的一吨TNT被引爆了一样。
“R——U——A——！！路——明——非——！！！”
杀气四溢。
这已经不是野兽级的杀气了，而是活生生的恶鬼复仇，空气被恐怖的杀意扭曲，飞舞的双马尾仿佛两团燃烧着的地狱烈焰，娇小的身体里蕴藏的无尽黑暗终于被人唤醒了！
路明非想要逃跑，但是脚却如同生了根一般柱在原地，因为有一股杀气牢牢的锁定了他。
“等、等等……！我、我有圣诞礼物要给你！！”
路明非急忙摆手示意，为自己争取了两秒钟的忏悔时间，他颤抖着手从羽绒服里掏出那个小巧的圣诞礼盒，颤颤巍巍地递过去。
“哦……谢了。”女孩愣了一下，带着白色手套的小手随意地抹了抹粘在脸上的雪，然后接过路明非给她的圣诞礼物。
“但是……别以为蛐蛐一个圣诞礼物就能让我放过你！”女孩哼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看似冷漠实则开心的弧度，眼神仿佛居高临下般注视着路明非，“你还得让我……噗呜呜呜！”
又是一颗雪球精准命中楚楠的脸颊，女孩的脑袋被打得向后一昂。
那张躲在迈巴赫后面的蠢脸这次从楚楠身后不远处冒了出来，男人好像没看到女孩冒火的眼睛，乐呵呵地向路明非挥了挥手，就好像路明非与他同一个战壕的队友似的。
糟、糟糕了！大叔你可真是害苦我了啊！
果然，女孩低着头，再一次进入爆发蓄力期，双手握拳，身上的气势节节攀升。
随后，她猛地抬起头，脸颊不知是被气得还是打得，从脖子到耳根一片通红。
女孩仰天发出怒吼，原本软萌的萝莉音都有些嘶哑了，“RUUUUUUUA！！你们都去死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雪球仿佛白色的洪流，淹没了路明非和男人的视线。
……
……
昏黄的夜空下，两个1：1比例的仿真雪人被立在一片狼藉的雪地上，周围的草坪几乎被犁了一遍，雪球被扔得到处都是。
两兄妹坐在温暖的迈巴赫车内，透过覆有少许水雾车窗，静静地看着两个雪人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妹妹的手里捧着从保温瓶到出的热茶。
楚子航看了立在雪地上的雪人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微笑。
他帮疲惫不堪的妹妹把保温瓶从前排拿过来，
“要不要再来一点？”
“要！谢谢哥哥～”递出小巧的水杯，女孩发出很可爱的声音。
仿佛撒娇一般的语气，透露出一股幼女的天真无邪和纯洁可爱，毫无防备的表情挂在平时凶巴巴的精致脸蛋上，这在女孩身上，是很少见的姿态。
车内温暖得仿若春日，与室外寒风凛冽全然不同。女孩满脸的昏昏欲睡，上下眼皮沉重地僵持在一块，她想要睡觉了——身上淡淡的、醉人的香草味似乎也在叙述这个事实，瘦小的身躯已经耗尽了体内所有能量，软趴趴地靠在椅背上。
女孩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静，楚子航把刚倒满的水杯放到一边，轻手轻脚地把妹妹柔软的身体放平，让妹妹的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再将散乱的长长发丝梳理整齐。
好久没这样做了，他摸了摸妹妹安静的侧脸，心中有些感慨。
喝了口水杯里的热茶，他抿了抿嘴唇，把目光投向窗外，头顶上傍晚七点的夜空。在下雪的夜晚，天色依然还是那么亮，昏黄色转变成淡淡的粉紫色，梦幻般的光芒在天际划过，怀中的女孩像小猫一样蜷缩着，睡得香甜。
这幅景象，如果在长大以后回想起来，会是多么美好呢？
他想他一定会永远记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