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故离去后,司冉便偷偷打量着南夜瑾,他太过了解自己的主子,生来就深藏不露的性子,又身为万岁,便更是事事皆藏于心底,爱什么恨什么竟成了最不可为他人所知的秘密。他伺候南夜瑾这么多年,还从未看见过他对什么人或事如此上心过。
玉衡阁阁主是先皇钦定,又在南夜瑾登基后暗中替他除去一切逆流。确保南夜瑾能顺利将皇权握在自己手中,连一贯嚣张的宓家也不得不谦恭谨慎,不敢逾礼半分。世人皆称颂南夜瑾治国有方,登基后百姓康乐,一片繁荣祥和之景,可真正知道实情的人心里都明白,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玉衡阁,功不可没。
司冉见玉衡阁阁主离开后南夜瑾脸色难看至极,虽是心中有话想说,却只能忍着。
南夜瑾眼睛瞟过手中礼部尚书的折子,又是劝他立皇后的老生常谈。他本心中窝火,偏偏这个尚书折子又写的不入他眼,先是提一国无后实属荒谬,再提他贪图美色不顾前朝安危,最后竟还帮他选好了皇后人选,却又是个宓氏女。
当真,找死。
他越看越气不打一处来,将折子胡乱揉作一团大力掼到地上,又将手旁堆积的折子悉数扫落在地,却还是不觉解气,随手抄起桌面上的画轴便要扔出,无意间眼神一瞟,发现那是他自己未画完的宓嫣画像,便收回手,将它小心放在一旁。
司冉本是被他发脾气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复又见他将那画轴小心对待,不自控竟笑出声来。
“笑什么!”南夜瑾一声怒吼,吓得一室之内所有人全部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司冉知道自己大祸临头,惊出一身冷汗。他太过了解南夜瑾,心思缜密手段高明天下为棋是一方面,可他也见识过他的心狠手辣,冷血无情。如今自己便是已经半只脚踏入鬼门关。
“朕立不立皇后他们要管,立谁当皇后也要他们定夺,把朕当什么了!三岁的孩子一举一动都要靠别人做主吗!大逆不道!欺君罔上!”南夜瑾一巴掌拍在案子上,震天响声回荡在整个殿内。
“要朕立皇后,好啊。朕立!朕管她是谁,明天就下令差几个人把她绑进宫来,看谁敢说一个不字!”南夜瑾明知失态,却无法克制自己,他也觉得一向平静如水的自己,到底为了什么如此歇斯底里。他好奇这种感觉,却又觉得偶尔这样发泄,倒也不赖。
他瞪着跪在下方的司冉,依旧语气不佳,“朕在问你话,你笑什么。”
司冉连忙不住磕头,边磕头边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司冉垂着头,已是惊出一头冷汗,他不知南夜瑾还有这样暴怒的时候,平日就算自己有了些过失,他也不过是视而不见或是简单说上几句,如此这般是从未有过的。司冉心中乱作一团,却还是尽可能的思索如何在暴怒的南夜瑾面前保全自己。
“陛下,”司冉将心一横,接着说道,“陛下日夜为国事操劳,奴才看在眼中,心里一直担心陛下龙体,况且陛下身边连个贴心之人都没有,奴才觉得若是能有一个陛下中意之人日夜陪伴,当真是美极。奴才见苍天有眼竟把人送到陛下面前,替陛下高兴,一时没忍住,就……”
“好了好了!”南夜瑾懒得听他辩解,皱着眉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司冉见了如释重负,忙使眼色引着一干人匆匆退下。
南夜瑾头痛欲裂,倒是儿时的毛病,他懒得叫太医,撑着额紧闭双目。可闭上眼,依旧是她的一颦一笑,再者便是南夜枫和她亲昵无间的画面,再者便是南夜沉,一幕幕不受控制浮现。他能怎么办,他又该怎么办。
正如此想着,接下来便是更加混乱的片段。有他的母后,又有给他下毒的贵妃,还有他并不亲近的父皇,直到最后,所有的一切散去,只定格在一幅画像上。画中女子遗世独立,站在一棵梅树之下,素白衣裙,更衬得她出尘姿容。他紧闭着目,只想看清画中女子的脸,终于过了些时候,才在脑海中拼凑出那女子完整的容颜。
便是她了,宓嫣的母亲。那个让自己的父皇可以不顾一切的女人。难怪自己会对宓嫣有着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怕也是源自于这张画像,这张他幼时偷偷在父皇书房里瞥见的画像。而画像上女人的脸竟与宓嫣相似七八分。
他猛地睁开双眼,忽而自嘲的笑了笑。是命吗?父皇得不到的,到了他这里,到了那女人的女儿这里,竟会重复上演。所以,他是不是也该和父皇一样看着她和爱人携手而立放下所有痴念的去祝福,去希望她过得好,过得幸福。
他做不到,也不想如此。
过去的岁月,他步步为营,虽是忌惮着南夜沉,却也始终与凌王府维持着表面上的君臣和谐,可宓嫣的出现,倒是打乱了他所有已布好的棋。
值得吗?自己是君,哪里容得下私情作祟,可他此时确实无比坚定的认为所有一切。都是值得的。
昏君便是昏君吧。
他揉了揉额角,头痛并未因着他的释然而减轻。南夜枫倒是不足以他担心,便剩下南夜沉。犹记得自己安插在凌王府的人带回来有关南夜沉和宓嫣的消息无不香艳至极,倒是刷新了他对南夜沉的认知。他想着,却是在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人。
若是真的能为自己所用,南夜沉便也算不得什么阻碍。
而他要做的便只有等待。可他又能沉得住气到何时。
又过了半晌,头痛并未减轻分毫,不得已命司冉传了太医。太医虽然说他只是劳累所致,并无大碍,可他心里总是觉得要严重的多。幼时贵妃下的毒便是冲着要他的命去的,他身子又弱,毒已侵入五脏六腑,只是离故用梵楼秘术帮自己续命,才得以活到今日。
他本不介意寿命长短,本就是得过且过,活着或死了于他而言早就没有区别。可现在他有了念想,有了想要的人,他倒盼着自己能活的久一些,起码能和她儿孙满堂,幸福和美,才算得上无憾。
“司冉,”他冲着司冉说道:“宣玉衡阁主,就说朕有要事。”
他要活下去。他支撑着起身,来到窗边,夏日的暑气还未散去,鸟雀立在枝头叫个不停,他倚在窗边,强忍着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