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日,离故便接到云湄的死讯。他如雕像般坐在檐下数个时辰,没有一个人敢上前。直到有凛玉卫的人来犯,他才不得不去指挥众人迎敌。
从云湄走后,凛玉卫余党便如疯了般,不停来袭。他本是时时打算着将云湄接回来,却因着这些人不得不一次次作罢。
他是恨的。
若说从前,他是为了天下而与他们为敌。那么现在,他便多了一份家恨在其中。
“值得吗?”他似是自言自语。
“我想,阿娘觉得值,才会不怨恨阿爹。”邑决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也该回昭翙了。”
“段贻疏多疑,你独自回去,只怕是……”离故摸着他的头。
“没关系,我是你的唯一的徒弟。不论我是以什么理由回去,他为了那几颗珠子都会留下我。”离故看着他,自是不舍的,可他们这些人,生来背负了太多,没有资格说舍得或是不舍得,只有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不出邑决所料,虽说他所言与离故半路遭到伏击,离故身死,自己被农夫所救,的理由太过牵强。段贻疏却还是装作相信的任命他成为问天阁正使。
韶和十六年,问天阁正使邑决于龙椅之上亲手弑君篡位。可他登基后却未改国号,仍为昭翙。其中意义,为天下所不知。
南夜朔病死的那天夜里,他屏退左右,独自合衣坐在翡羽轩,他盯着桌角摇曳的烛火出神,忽然自顾自说了句:“你来了。离故。”
离故看着他虚弱过分的脸,心中苦涩:“我比你好不到哪里,云湄因为我的缘故不得不回到云家,生下女儿,受尽天下人诟病。我的女儿因为身世遭尽世间白眼。我却只能旁观她们的痛苦,什么也做不了。如今想来,你是帝王,却依旧一世无奈。我一介布衣,骨肉分离,日夜难寐。如此,便只能说是命运公允,众生皆苦罢了。”
南夜朔听了,半晌不语,他的双鬓染上霜雪,黑白分明的一双眼亦是浑浊,“若有来生,做我的正使吧。”
离故自顾自笑了笑:“来世,你还想当帝王。”
“我糊涂了,不当帝王了。太痛苦,也太孤独。就做一介布衣,与你结为好友,纵情山水。起码护着你和阿湄一世顺遂。”他低下头,目光定在案子上展开的画像,眼底无尽温柔。画像上的女子依旧年轻美艳,可自己却已是垂死。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若是我在那边见到了阿湄,该说什么,会说什么。想着想着,便也觉得死亡与我而言倒是幸福。不过我知道,我身为帝王手上杀戮过重,哪里改配与她相见,哪里还配有来世。所有一切,不过是我痴人说梦罢了。”
他颤抖着手扶着案角想要站起,离故到他旁边,扶起他,他本是壮年,却病弱至此,着实不合情理。
“你这病……”离故欲言又止,南夜朔那般精明的人,怎会不知其中蹊跷,若他没有追究,想必其中太过复杂。
“中毒罢了。”南夜朔指了指案子后的墙壁,示意离故扶他过去。“我后宫那几个,等不及了。”
到了墙壁前,南夜朔颤抖着手按向一处,整面墙壁向两边分开,露出里面的空间。离故扶他进去,正中间的一个案子上放着两个明黄卷轴。南夜朔示意他拿起。
“两道圣旨,都是给你的。”南夜朔无力的手拍了拍离故扶着自己的手,“一道是将你的那处行宫命为玉衡阁,除奸佞,正皇权,普天之下只听命于翎安皇帝一人。另一道便是任命你为玉衡阁正使。这两道圣旨你可以接,也可以不接。”
“你是怕新帝初登皇位,皇权不稳,难平百官纷争。”离故说着将圣旨塞进袖中。
“我这个儿子,虽是沉稳老成,心思缜密。却也不是宓家和凌王府的对手。所以就当做是我求你……”
“不必说那些,”离故打断他,“你于我,于阿湄有恩,此生必报。你放心,我会扶持新帝,尽我所能。”
“我累了,扶我去躺着吧。”南夜朔听见他答应自己,心中坦然,身后的墙壁缓缓合上。离故扶着他走向床榻。他却在路过放着画像的案子旁停下。
他双手颤抖着,指尖轻柔抚过画上女子的面庞,然后将画轴卷起紧紧抱在怀中。离故扶着他在床榻躺下。他仍保持着抱着画轴的姿势,仿佛幼稚的孩子,抱着心爱之物不愿松开。
“我此生所有真情,皆付与阿湄。”南夜朔语毕,一双眼兀自闭上。离故拭去眼角的泪水,替他放下床幔。层层纱幔隔绝了两个空间。
离故站在床榻前,看着明黄纱幔随风扬起复又落下,他对着里面再无气息的人说道:“此生我便替你守好这翎安。决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