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天上的乌云蒙住了月亮，扬州城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只有那一阵阵风拂过遍地横尸的战场，如同是孤魂在哭泣……
“咚咚！”
“谁呀？”
“哦，姑娘，史可法大人请陆大人过去一趟！”
“现在吗？”
“是的！”
“我知道了，你去吧！”
听到兵丁匆匆离开的脚步，陆无双连忙拖着伤臂从床上坐了起来。
“赟儿，怎么了？”
傅赟隔着房门道:
“无双，兵丁来言，史阁部请你过去！”
陆无双心中一怔，连忙起身披了个大氅就走出来了。
“这都三更天了，现在传我过去，怕是有什么要事！”
傅赟帮他整了整衣服，又拿了一支火把，随即推开门道:
“快去吧！”
陆无双借由烛火点燃了火把，走入了茫茫黑夜之中。
不一会儿，便到了帅府，老远就看见帅府灯火通明，门口依然有两个兵丁把守，他心中愈发的疑惑，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呢？
“陆大人，您请，史阁部和黄大人正等您呢！”
“噢噢！”
丢掉了手中的火把，怀着忐忑的心情进了帅府，院中如同白昼一般明快，内堂的门是开着的，隐约能听到说说话的声音。
陆无双不敢耽误，连忙迈进了内堂，正想给史、黄二位大人行礼，却看见堂中坐着另外一个人，那人背对着陆无双，身着满清马蹄袖的服饰，脑后挂着一条辫子，身高不过五尺，体格看起来有些微胖，陆无双心中“咯噔”一下，这个背影他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正神思游离之际，那人听到脚步声回头了，陆无双看到那张黝黑的面庞，不禁大吃一惊:
“哎呀！这……这不是吴兄吗？您怎么在这里？”
不错，这人正是吴有财，虽说面容较之前苍老、憔悴了许多，陆无双却依然能认出来。不过让陆无双没有想到的是，看到自己的那一刻，他那双暗淡的眼睛里竟然泛着泪光。
“哎！陆贤弟，我还能……还能见到你，真得是不容易……不容易啊……”
吴有财有些激动，说气起话来也是断断续续，语无伦次。陆无双连忙坐下来抚着他的背道:
“吴兄，别着急，还有你这身不是满清的衣服吗？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吴有财喝了口茶，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缓缓道:
“陆贤弟啊，说来话长，你还记不记得，你上次见我是在哪里？”
“当然记得，是在武昌城外庙岭镇的驿站，你不是在那当了驿丞吗？”
吴有财点点头叹息:
“是啊，我捐钱粮给左良玉，他让我当了个驿丞相，原本以为他要准备抗清，谁知他竟然野心膨胀，假借“清军侧”的旗号欲夺大权，后来得事情想必你也知道，正是黄得功大人在真州大败左良玉，过了不久他就死了。
他的儿子接过大旗之后，清军便打到了武昌城，万没想到左梦庚兵刃未动就投降了，等我知情时想要逃走，没想到已经来不及了，被清军抓住后，逼着我投降了他们……”
陆无双听他语气愈发的感伤，随即劝慰道:
“吴兄，没事，您继续说！”
吴有财又是一声长叹:
“本想血溅墙头一死了之，转念又想到家中还有老母亲，我又不得不苟且偷生；在清营中的这段时间，多尔衮见我读过一些书，便让我内务处记记账，干一些杂物，直到有一天给士兵发兵器的时候，我无意中听到一个叫瓜尔佳的人给多铎汇报，说他已经杀死了高杰，说是明军中早有他们的卧底，那个人叫李虎……”
陆无双满脸激愤的自言自语:
“李虎？难道就是李田守？”
吴有财连连点头:
“没错，李虎我也见过，因为我们都是汉人，也聊得来，有一次酒喝多了没管住嘴，他说他在明军中用的假名字是李田守，还洋洋得意的告诉我，高杰死后他成功的离间了史阁部和李成栋关系，并且不留一丝痕迹的全身而退等等……”
听到这里，陆无双不顾史、黄二人在场，怒拍案桌道:
“好个李田守，原来这些事也是你做的，你果然是个卑鄙小人，看我不扒了你的皮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吴有财接着道:
“陆贤弟息怒，我也是从他那里得知你就在这扬州城，并且已经当了总兵。我当时就想趁机跑出来告诉你，结果去年年底多尔衮突然撤兵，我们也只好跟他回了北京城！”
陆无双连忙搭话:
“对了，我们也想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撤兵，是不是后院起火了？”
吴有财点头赞许:
“陆贤弟果然机智过人，这个多尔衮野心勃勃，顺治小皇帝就像是他的傀儡一样，结果就是趁他不在北京城时间，皇太极的大儿子爱新觉罗·豪格便趁机笼络清廷的王公大臣，意欲谋杀多尔衮夺取大权，不过清廷中也有多尔衮的人，消息便走漏了，多尔衮得知后也吓了一跳，所以连忙班师回北京城！”
陆无双点点头:
“原来如此，看来我们的猜测不错，那多尔衮回北京城做了什么？”
吴有财接着道:
“多尔衮此次回北京城行动非常机密，并没有像之前一样与豪格大打出手，好像对待谁都是和颜悦色，所以他的动作都是在暗处完成的，我只知道二月初豪格便带兵入川攻打张献忠了，而多尔衮三月份才动兵南下至此！”
陆无双咬牙切齿道:
“这个多尔衮还真是老练，看来豪格被派出去是被逼无奈的举动！”
吴有财答道:
“是，我也是这样想的，而且这次多尔衮犒赏了三军，扬言第一个入城者赏黄金百两，所以八旗兵打的异常凶猛，这一点相信几位大人的感触应该比我更深！”
陆无双一声叹息:
“是啊，这是要致我等与死地啊，对了，吴兄你是从清营里逃出来了吗？”
吴有财点头:
“听说你在扬州城，我一直在寻找机会逃出来，可是我们的一切行动都在清军的监视下，后来时间长了，他们的戒备心也下降了，恰逢今夜的哨兵腿疾复发，我便趁着替他放哨的机会逃了出来，唯有星夜才有这样的机会，因此还打扰了各位大人……”
一旁的史可法一直再旁听，此刻才搭话道:
“吴先生说的哪里话，看来你的确是无双的朋友，不惜性命来此禀告这么重要的消息，我们应该感谢你才是！”
黄得功接着道:
“刚刚不认识吴先生，多有误会，还请吴先生见谅，你这是身在满清心在大明，如此爱国之心，令我等感佩不已啊！”
吴有财连忙起身施礼:
“承蒙史阁部，黄大人不弃，吴某惭愧之至！”
史可法笑道:
“哪里，吴先生过谦了，不知吴先生可知道一些多尔衮接下来的动作？我们也好做个防范！”
吴有财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道:
“回大人，我正想说这个，据我听说，明日半夜，多尔衮将对扬州城发动猛烈攻势，他准备了两人合抱粗的撞木，准备撞开城门，另外吴三桂还敢制了一批飞虻箭，据说箭身涂有剧毒，你们可要小心！”
史可法骇然道:
“好个多尔衮，竟然想搞夜袭，看来我们要精心策划，准备给他来个迎头痛击！”
黄得功若有所思道:
“史阁部，您想想看，如果明天清军发现阵营里少了一个人，还是个汉人，会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史可法连连点头:
“一定会怀疑，就像此前李田守突然离开，也会引起我们的怀疑一样！如此一来，他就会变更进攻的时间，而我们总不能日夜待命等他来，将士们也吃不消啊……”
正史、黄二人一筹莫展之际，吴有财忽然跪倒在地，凛然道:
“如果各位大人信得过我吴有财，我愿意此刻回清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这样想必多尔衮就不会生疑，各位大人便可准备明日的破敌之策！”
陆无双听的瞠目结舌:
“吴……吴兄，他们夜宿之时可能就已经察觉到你不在了，你现在回清营怕是凶险万分！”
吴有财莞尔一笑道:
“我喝些酒回去，他们以为我喝多了，便就不会生疑，贤弟你放心，我自有解释的办法！”
“这……”
陆无双沉默了，堂上史、黄二人也是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各位大人，事情紧急，不能再犹豫了，请你们让我回去，我虽不过是一介商贾，却也懂得忠君爱国的道理，能为大明王朝做点什么，哪怕真的有什么不幸，我也死而无憾了！”
面对吴有财的一再坚持，史可法站了起来，对着吴有财深施一礼道:
“先生如此大义，史某代替洪武爷以及大明先烈敬你一杯！”
“大人过誉！”
吴有财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我该走了！”
陆无双连忙起身:
“吴兄，让小弟送送你！”
辞别了史、黄二人，陆无双送吴有财来到了城门口，月亮依然深埋在云层里，只有七零八落的几点残星，散发着透幕的清寒。
“贤弟，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不必再送了，他日再见，你我再把酒言欢！”
陆无双挤出了一丝笑容:
“好了，小弟记得吴兄的话，备好美酒等你！”
“再会！”
“再会！”
目送着吴有财的背影远去，剩下陆无双独自在夜幕中站了好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