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致远刚打开水龙头，冯强便抢上前，将毛巾夺下。
程致远退开一步，笑道：“不是该互相帮助么，怕我洗不干净啊。”说完，观察冯强表情。冯强对程致远向来客气，程致远对他开玩笑时也尤其注意分寸。
冯强摇了下头，道：“我是农村长大的，习惯了自己动手。你别误会啊，我没有别的意思。”
冯强洗毛巾的时候，程致远陪在一旁，问道：“许海东要找蔚然麻烦，你心里向着蔚然，怎么还把班级告诉许海东呢？”
冯强拧了拧毛巾，道：“就算我不告诉他，他也有办法打听到，谁让蔚然这么大的名气呢。再说，蔚然会害怕他？”说这话时，语气中流露出崇拜之意，表情却带着些许鄙视。
这时同学们都洗漱完毕了，水房只剩下他二人。
程致远道：“我看许海东不过是骂两句泄恨，也未必真会去报复蔚然。”
冯强道：“我很早就认识蔚然了，在同学们眼里，蔚然没有害怕过任何人。不是我替蔚然吹牛，区区一个许海东，蔚然还真未必放在眼里。”
程致远不由得好奇，问道：“蔚然这么厉害？”
冯强将毛巾搭在水龙头上，笑道：“你要是想听，我给你讲讲吧。”
程致远笑道：“求之不得呢。”
冯强见四下无人，道：“就在这里讲吧，回到寝室，许海东肯定要打断咱们说话。”
程致远道：“好啊，你讲吧。”
冯强回想片刻，道：“有一回，十几个社会人到我们学校门口堵蔚然，声言要打死蔚然，后来蔚然一个人将他们全都打发了。”
程致远自忖也有能力对付没练过的小流氓，不过以一敌十，不仅需要很高的功夫，还要有一定的运气，倒是不易取胜，问道：“蔚然的功夫很厉害？”
冯强道：“他爸教过他一些擒拿术，不过打发那样的人，根本用不上武功，他凭一张嘴，就把对方的嚣张气焰压下去了。”
程致远心下暗奇：“这群人有备而来，目的旨在对付蔚然，只讲道理的话，他们如何肯听？”
冯强道：“一开始对方还很嚣张，可是蔚然大义凛然，浑身散发出正义的光芒。那帮人为势所屈，后来都垂头丧气的走了。这件事是我亲眼所见，那天刚好轮到我值日，所以走得晚了，有幸能一睹蔚然的风采。”
程致远感觉冯强对蔚然盲目崇拜，心下完全不信。
冯强说话时看着程致远，却没察觉到程致远的心事，续道：“后来我打听过，这件事的起因是一个男同学在厕所后面抽烟，蔚然是值周生，看到以后告发男生，学校给男生记了大过。男生怀恨在心，求他哥找了一伙社会人，要报复蔚然。可惜最后邪不压正，他们白忙活一场。”说完，笑着看向程致远。
程致远心中不信，尴尬一笑回应冯强。
冯强不会察言观色，自顾自开心起来，道：“我当时感觉蔚然有点像包青天，后来课本上讲威武不能屈，我第一时间就想到蔚然了。”
程致远问道：“蔚然还有其他英雄事迹吗？”
冯强道：“有啊。”想了一下，道：“后来学校能力分班，我和蔚然都考进了尖子班，成了同班同学，这是我的光荣。有一次上课，老师听到两个同学在下面窃窃私语，当场发火了，说：‘不愿意听课的都出去。’致远，你知道吗？虽然是尖子班，可是也有学习不好的学生，他们家长肯定走后门了。”
程致远点点头，道：“那也是有的。”
冯强道：“老师明显在气头上，不然不会说出那样的话。结果老师刚说完，立马就有两个男生起立，大摇大摆走出教室了。老师隔着玻璃看到他们跑去篮球场，和上体育课的班级混在一起，立马气得不讲课了。就在这个时候，蔚然站了出来。”
程致远问道：“蔚然说了什么？”
冯强对程致远的反应很满意，道：“蔚然当时是这样说的：‘老师，同学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应该正面指证，不该说气话，更不该煽动情绪。您是高尚的人民教师，教书育人，为人师表，我内心向来对您的职业十分敬仰。可是听您说出刚才那样的话，我感到很震惊，也很遗憾。对于扰乱课堂秩序的同学，课后我会耐心开导他们，请您继续讲课吧，不要因为两个同学，惩罚全班同学。’蔚然说完这番话，你猜怎么了？老师的表情一下子变了，然后她立刻调整情绪，继续为大家讲课，刚才的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程致远也经历过类似的事，当时课堂纪律不好，老师为此发了脾气，停止讲课。那节课直到下课，老师也没有讲课，当然也没有人像蔚然这样勇敢的提出建议。程致远曾对项云提过此事，二人还讨论过一番，这时想到，不禁慨叹道：“这位老师一定是位好老师，我想她说完那些话，自己心里也在后悔。不过蔚然能当面指出问题，更是勇气可嘉了。”
冯强听他说得中肯，心下暗暗喜慰，随即想到另一件事，道：“那次事后不久，我们集体去实践基地体验生活。在客车上，蔚然就坐在我旁边。当时车子正开着，蔚然突然叫道：‘司机，请您停车。’蔚然这么一声叫喊，所有人都向我看来。我不知道蔚然为什么让司机停车，但是司机还是停下来了。等车停稳后，蔚然让我随他下车，还招呼同学们都下车。老师问蔚然为什么停车，蔚然说去帮忙。蔚然下车后，好多同学也都下车了，当然也有几个没下车的。”
程致远笑问：“蔚然为什么让司机停车呢？”
冯强道：“蔚然看到有一辆卡车翻倒在路边，车上一箱一箱的水果都掉在地上，他要帮司机捡回去。说来惭愧，车子路过时我也看到了，可是我心里想的却和蔚然不一样。”
程致远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冯强立刻面现愧色，道：“我想如果能搬走一箱，就可以免费吃了。”
程致远又问：“那蔚然是怎么想的？”
冯强道：“他怎么会有这么卑鄙的想法呢。他下车之后，先跑去事发地点，看卡车司机没有受伤，然后询问情况，又跑回来，号召大家将水果箱搬到路边。在我们动手之前，他自己跑出好远，站在一个转弯处指挥交通。我们班五十几个同学，搬了大概有半小时，终于将水果都搬到路旁，连地上散落的葡萄桃子，也都捡起来放在箱子里，尽最大努力帮司机挽回损失。”
程致远赞道：“你们做得太好了。”
冯强笑道：“卡车司机是位叔叔，他被蔚然的义举感动哭了，我看到他偷偷抹眼泪呢。等我们忙完了，那位叔叔要送我们一箱水果，不是摔坏的，是好的。蔚然死都不要，后来那叔叔劝的太厉害，蔚然才挑了一些坏果，装在塑料袋里，对司机道：‘叔叔，这些足够我们吃了。’”
程致远听到这里，心中感动，道：“蔚然诚心助人，不求回报，倒是条男子汉。”
冯强笑道：“还真别说，蔚然挑的果子还挺甜呢，可能也不是果子甜，是助人为乐的精神，叫人心里甜滋滋的。”
程致远道：“助人为乐，原本是件美事。”
冯强道：“毕业之前，我问蔚然为什么坚持做好人，其实这个问题困惑我很久了，我知道如果再不问他，毕业后可能就没机会了。呵呵，当时我有点不自信，不确定能考上东方中学。致远，你知道吗？做好人的代价其实很大的，想要主持公道，就要牺牲很多东西。而且总有人不希望这个世界好，在别人做好事的时候，他们非要讽刺阻挠，让事情越变越糟。”
程致远道：“其实人也不分好坏，动了善念，有了善举，当时就是好人，动了恶念，无法克制，那时便是坏人。说来好坏只是一念之差，永远的好人是伪人，永远坏下去的人，也未必出于本愿，很可能想回头却回不了头。”
冯强听他这样说，只感浑身一震，缓缓抬头看他，眼中又是敬佩，又充满了疑惑，问道：“你……你怎么和蔚然说的一样？”
程致远道：“是么，我曾经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没想到和蔚然想到一块儿了。”
冯强笑道：“那还真是巧了。蔚然的爸爸是警察，他从小见过很多犯人，可是他不怕犯人，他似乎从来不担心犯人会害他。有的犯人听说他是警察的儿子，对他冷言冷语，心里暗暗记恨，可是蔚然很愿意倾听他们的心事，也很关注他们的想法，关心他们的生活。蔚然说他每次去监狱，都要偷他爸爸的烟，再分给犯人。”
程致远问道：“这是为什么？”
冯强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蔚然做事我总是理解不了。可能蔚然觉得人只要改过自新，犯人就只是犯人，而不是坏人吧。蔚然和我聊天时，提到过一些案件，他说有的犯人不是十恶不赦之徒，只是案发前脑子一热，才犯下了不可弥补的过失。他还说有些犯人受到惩罚，心里反而觉得踏实。我当时想起自己做过的后悔事，虽然没有犯罪那么严重，但也总是忘不了，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所以犯人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一点。蔚然给犯人烟抽，可能也是同情他们的遭遇吧。蔚然有时候感慨，如果案发现场没有凶器，肯定能避免很多犯罪。”
程致远点点头，道：“的确如此。如果冲动的时候被一件事打断，可能就想开了呢。冲动的时候人总是不计后果，所以遇到冲动的人，千万不能激怒他们，以免害人害己。”
冯强道：“是啊，真是害人害己。”
这时走廊的灯突然熄灭，冯强道：“熄灯了，咱们回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