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的女孩已经形如枯槁，病痛的折磨使她即使在梦中仍旧皱着眉头。
苦难于她而言就如家常便饭，在别的孩子还撒娇在父母的怀里的时候，她已经学会忍受痛苦。没有办法蹦蹦跳跳地欢快生活，没有办法和朋友分享喜悦与悲伤。
每一天，她最期盼的就是爸爸的脸出现在她的床头，每当看到那张布满风霜的脸，她就开心极了，就像得到了最好的玩具。
即使，她从来没有过玩具。
铁匠头上生出了白发，员外家的管家催得越发地急了。对于管家而言，直接对付这些泥腿子不符合他的身份，但他却享受这个过程。
无论是看着人家破人亡，还是等着人家卖儿卖女。
尤其是刘铁匠，他的眼神很令人讨厌。
再过两天就是最后的期限了，管家已经迫不及待地喊来一群家仆要把刘铁匠的铺子拆了。
铺子对自家老爷而言一文不值，借给刘铁匠银子也不过是偶然心血来潮而已，但再是不值钱也有必要收回来。
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规矩，就算从刘铁匠家榨不出几分油水，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毕竟能够把家业做到这一步的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慈善堂。
病床上的少女已经断了药许多天了，近来连辛苦熬的粥都有些喝不进去。大夫也来看过了，以前靠药吊着，而现在……
刘铁匠将十里八村都跑遍了，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一一借了个遍，或有邻居街坊起了善心借给他点，但根治无望的情况下，就如一个无底洞。
借钱给他的人渐渐少了，毕竟善心不能当饭吃，且他又打不了铁，还欠着周员外一大笔钱，还也还不上。
连算命先生都说，那丫头不是长久之相。
所以，大家都躲着他。
于是，也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这些，被收养的小乞丐看在眼里，少年没有其他的办法，但他的身上却有着一种旁人没有的东西。
这是作为局外人的王川才看出来的东西。
当少年默默地在地里为他人干活，累死累活只为了一个铜板的时候。当少年站在少女的病榻前，攥着拳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的时候。当他跪在周府门外苦苦哀求周员外不要收走刘铁匠的铺子的时候。
想要报答他们。
想要救她。
无论如何都要做些什么。
这样强烈的愿望，从他心底浮现。
这是除去他以外的人都不具有的东西，在这诡异的死城之中，他给了王川一种活着的感觉。
……
刘铁匠陪在小小少女的身边，轻轻把她的小手放在自己手心，冰冷的触觉从指尖延伸，让他的心如坠冰窖。
这是她陪在他身边的第十二个年头，只是如今的她看起来却完全不像是十二岁的少女，看起来更像是六七岁的孩子。
犹如瓷娃娃一般的女孩，仿佛稍微一碰就会粉碎，只有她的那双眼睛，澄澈地好似一洼清泉。
那双明亮的眸子，看见它们的人都会忍不住自惭形秽。
记忆中她的眼睛很美。
每一次看见自己时，她眼睛里的关心和心疼，都叫人心如刀割。
明明，她才是最应该被关心的一个。
明明，最应该心疼的是她自己。
小止汐非常懂事，每一次看见他，都会强忍着身体的疼痛，假装自己很好，然后对他露出微笑。
……
少年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
看着他为了给小止汐存买药的钱，一次次跌倒在田地里，又一次一次爬起来。看着他背着自己去偷郎中的药被人打得浑身青紫，却借口是和人起了争执。看着他跪在周员外的门外被轰出来，把头都磕破了都不放弃的样子……
这个少年，是刘铁玄怎么也没有预料到的存在。
不是寂城里真实存在的异物，不是任何人算计中出现的棋子，甚至不是原本就有的变化。
超越时间的预测也有精准到分毫不差的地步的预知，或可以称之为“命运”也不为过。
将全部的变数都纳入算计，也可以得出随心所欲的结果，无论是怎样的命运轨迹都可以被塑造。
所以，修仙，修仙，渐渐地修成了所谓的“仙”。
失去了“未来”的无限可能的所谓能预算未来的“仙”也就失去了最纯粹的东西。
这就是刘铁玄在这个少年身上所看见的东西。
……
管家收走了刘铁匠的铺子，也是在那一天，小止汐终于走了。
或许，对她而言，这也是一种解脱。
但对于刘铁匠来说，却不是。
刘铁匠病倒了，只有少年在他身边照顾他。对于少年来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刘大叔，这个从来没有流过泪的铁一样的汉子此刻却仿佛一个孩子。
他常常从梦里醒来，怀里没有那个蜷缩着的身体，只仿佛残留着尸体的冰冷。
眼泪，从梦里浸染现实，醒过来了，闭上眼，却又做着同样的梦。
那是他第一次听见他说话，也是王川第一次听见他说的话。
“我走过了很多的路，最后只有一条道通向这里，但我在这里只做了一场梦，却没看见道在哪里。你告诉我，我的道在哪里?”
无法理解，也无法回答，少年呆在了那里，或许在他看来，铁匠大叔是病糊涂了吧。
但他却再次开口了，只是面向少年，目光却对着王川。
“闭上眼，就在梦中，睁开眼，还是逃不过这梦，那么是睁眼还是闭眼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