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虚山一百里外的乌梅镇,盛产乌梅。镇子里里外外,边边角角、镇外围的田野阡陌,无不种满了大大小小的乌梅树。树木粗壮,枝叶浓密,远远看去,将一片青砖碧瓦红墙白水笼罩得严严实实。这里因风光极盛,又擅于制作酸甜可口的乌梅而远近闻名,是白小狐再次入世选择的落脚点。
白小狐选择了一个月色明亮的时刻,落到乌梅镇外几里的地方。她借着月色抻了抻同样月白色底淡蓝色花式的窄小上衣,又顺了顺同花式同颜色的长裙,定了下神,这才缓缓朝镇里走去。
白小狐这次,提前从别的地方借来了这套衣服。是借而不是偷,是因为白小狐从成衣铺临走的时候,给足了银两。白小狐知道,要在人类的世界生存下去,还不惹人怀疑,必须得有银子。从玉清山过来的路上,白小狐正好遇见一个富有人带着自己的随从趾高气扬,他们的车马撞到了一个躲避不及的老爷爷。
白小狐见他们不但不道歉赔偿,还把老爷爷使劲踢了几脚。白小狐很看不惯这样的人类,她此刻心中正郁闷寂寥,便想教训下他们。正好看见那帮人护着一个顶顶宝贝的箱子,白小狐使了个法术瞧了瞧,发现里面都是曾经在齐楚身上见过的银子。
白小狐用了个偷天换日的法术,顺手在里面塞了一堆石头。她把换出来的银子,偷偷放了几锭在老爷爷残破肮脏的包袱里,其余的便留下来以待备用。
白小狐首先找了个地方买了套合身的衣服。她在成衣铺选衣服的时候,想到了自己丢弃在紫薇镇那家成衣铺的白色衣衫。白小狐有那么一刻心动,她想去寻回那套旧衣。可是她转念一想,这么久了,也许老板早就扔到不知哪个角落。
一套衣衫而已,白小狐觉得,若有一天遇到师父,她一定要去定制一套最美丽的新衣服。
白小狐最终也没有去找那套旧衣。她穿着新衣服,慢慢走进乌梅镇。
月色当空,镇里大部分的店铺都打烊关门。街上零星的几盏夜灯挂在房檐下,灯光暗淡迷离,显得很是空寂。白小狐一边走一边寻夜宿的地方。大隐隐于市,白小狐想要在人类的世界毫不起疑的住下去,必须将自己隐藏起来。
白小狐知道,最好的隐藏,就是把自己变得和人类完全一样。她藏了仙法,敛了仙气,装扮成一个来此投亲靠友走失的平凡女子。
乌梅镇来往商人和慕名前来赏玩风光的游人很多,陌生面孔也就多。所以当白小狐淡定从容扣开一家客栈的时候,掌柜的并无过多好奇。
白小狐摸出一锭银子,定了间二楼转角比较安静的房间。连日来,白小狐疲于奔波,又在蛇洞忙着黯然神伤,几乎没怎么吃过东西。看在银子的份上,四十多岁的男掌柜很是殷勤客气。很快给白小狐送来了热水和两碟素食,还有一碗粘稠的粥。
白小狐面色沉静,听掌柜絮絮叨叨歉意说因为太晚,粥是剩下的,但是已经加热过了,请姑娘多见谅等等。白小狐在吃这一项上并不讲究,微微笑着打发了掌柜后,快速扒拉了几口。
等到一切收拾妥当,她和衣躺在床上,听着外面打更的声音,感觉很舒服很放松。
次日一早,白小狐被一片鸟叫声吵醒。
在温暖舒适的床上睁开眼睛,白小狐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白小狐有一瞬间的懵懂,她似乎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等她慢慢回过神来,白小狐又发了会呆。
佛月铃的灵力在身边环绕,慢慢落入白小狐的眼中。她自责地发现,这些日子自己竟然有些荒废。若让师父知道她这么惫懒,一定会罚她打坐几日几夜才肯罢休。
白小狐想到师父,急忙从床上爬起来。她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信没有什么不妥,这才盘腿开始修炼心法。白小狐的心法修炼已经到了六层,她可以很好地掌控体内那股念力,佛月铃又透明了几分。白小狐知道,只要她心法打通到第十层,她的飞升术和幻术也会运用得更好。
修炼仙法,飞升术和幻术若不能修炼到最高层,是不可能承受雷劫上天的。飞升术还不至于难倒白小狐,她现在已经运用得很不错了。难就难在幻术。幻术修炼最要紧就是心无旁骛,化实为虚,这也是最容易本性迷失受到诱惑而走火入魔的时刻。
白小狐修炼完毕,慢悠悠地出门下楼。掌柜的记性很好,知道白小狐说自己吃素,所以准备的都是清淡的清粥小菜。掌柜的亲自给白小狐上的早饭,笑眯眯给白小狐推荐店里的特色:“姑娘既然是外地来的,可要尝尝我们乌梅镇的乌梅酒。乌梅镇最出名的就是乌梅,所以我们家家酿制乌梅酒,我们店的乌梅酒,那可是老字号,远近闻名。”
掌柜的说完,盯着白小狐的钱袋子。那是白小狐买衣服的时候,顺便从街边买来的。
白小狐骤然明白了,掌柜的这么热情这么殷勤,原是因为她身上带着足足的银钱。
钱这个东西,可真是个好东西。白小狐想起自己第一次下山,因为付不出两个桃子的钱而被老板羞辱的事,不觉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白小狐淡淡地笑了笑。她此刻并不想喝酒,虽然白小狐的酒量并不差。白小狐在心里说道:“再好的酒也比不过我师父的酒。”
白小狐突然有些遗憾,她想起自己这次回蛇洞,居然就忘了去酒窖里喝一坛酒再走。
白小狐叹着气,慢慢走出客栈,沿着街道一个店铺一个店铺看过去打发时间。走到一间首饰店的时候,掌柜的拼命给白小狐推荐发簪。白小狐摸了摸自己一头油光水滑的长发,摇着头拒绝了。
她换上了这一朝人的衣服,可白小狐不想学着这里的女孩子,把头发挽起来,凤钗步摇插了满头,走起路来环佩叮当。白小狐喜欢简单干净,她任由头发自然顺畅地垂下去,毫无束缚。
白小狐的头发引起街上许多人的瞩目。白小狐并不在乎,她走得旁若无人。
然而白小狐没有料到,她们白狐族的女子,能修炼成人,皮相都超乎寻常的好看。白小狐这样一只白得毫无瑕疵的白狐狸,修炼成人后,更是得了一副美妙绝伦的好皮相。
白皙细腻的皮肤、粉嫩饱满的红唇、无需脂粉就嫣然粉面的脸颊,再加上一双灵动黝黑的眼珠,配上她黑亮自然垂腰的长发,婀娜多姿纤细的身材,走在街上,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所以白小狐,刚走过两条街,便被人拦住了。
拦住她的,是乌梅镇有名的地痞流氓贾三,还有贾三的两个死党陈贵和陈四。这三个人,其实本无家世,就是仗着有些拳脚,又胆大不要命,忽悠了一批乞丐混混做跟班,慢慢成为了乌梅镇一霸。
这一霸也不过是欺软怕硬,真的面对镇里的乡绅富甲官宦的时候,却又十足的奴才嘴脸。他们几个,走到哪都找人嫌。
白小狐逛得随意,走得也随意。她隐了自己的法术和仙气,感觉也不那么敏锐。贾三一行人,足足跟了两条街,确信白小狐是独自一人,且又是个生面孔,他们才敢当面拦下白小狐。
白小狐冷静淡然。贾三几个笑得很邪气,慢慢靠近白小狐:“小姐这是要去哪?世道险恶,一个人可不安全,不如跟着哥哥走吧。”
白小狐心想我做你奶奶都嫌你小呢。她懒得和他们纠缠,侧过身往旁边走。
贾三昂了下头,陈贵和陈四从两边堵住白小狐的去路。
“何必着急呢?小姐要去哪?一看你就是外乡人,对我们乌梅镇不熟悉吧,我们可以送你!”贾三笑得淫贱浪荡。陈贵和陈四跟着也笑了。
“不必!”白小狐冷冷地回了句:“我自己知道路。”
贾三并不在意白小狐冷漠厌烦的语气,反倒觉得很有趣。他欺负白小狐孤身一人,又是陌生面孔,吃定了她无人相助,心里盘算着这样美貌的女子,就算自己不沾荤腥,卖了也能赚大笔银子。
贾三这么想着,邪魅对陈贵和陈四眨了眨眼。二人明白,立即做好随时架住白小狐的姿势。
白小狐虽然并不是特别了解他们的意图,但是看他们的架势和脸上邪魅淫贱的笑,也多少知道几个人不怀好意。白小狐天生对人类有警觉和抗拒,她有点烦躁了。看了看四周,虽然来往的人多,却并未有人留意。也许有人看到了,可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而且贾三又是出了名的鬼见愁地痞,所以也不敢多管闲事,只是低头走过。偶然觑上一眼,碰见贾三瞪视的目光,又急忙避开,敢怒不敢言。
白小狐叹了口气,她并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做点什么。她在心里打定主意,若三人再就纠缠下去,她就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教训下他们。
贾三凑过脸,几乎碰到白小狐的鼻子。白小狐嫌弃地躲了躲。
贾三抬手摸了把白小狐的脸,荡笑了声:“白而滑,皮肤真不错。”
白小狐抬手打开贾三的手,怒目道:“放肆,你要再这样我可就不客气了。”
贾三笑得更加得意:“哟,还是个暴脾气,爷喜欢!”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姑姑。”白小狐正要一巴掌打下去,却听见一声稚嫩的吼叫声。她回头一看,衣衫破烂的脸色肮脏的江小禹站在阳光下,正气凛然地瞪着贾三。他的手里,还捏了块石头。
听见声音,贾三几个都回头去看。刚一回头,江小禹的石头就飞了过去,正好打在贾三的额头。他捂着脸哎哟一声。陈贵和陈四急忙抛了白小狐,过去查看:“三哥,你没事吧。”
白小狐没来得及惊喜。江小禹已经兔子一样窜了过来,趁着他们三个人不留意的空档,拉着白小狐撒腿就跑。
江小禹边跑边喊:“姑姑,你跟得上我吗?”
贾三几个回过神,骂骂咧咧地追了过来。
白小狐提了点轻功,跑得很快。然后她发现,江小禹比她想象中快的多。白小狐一边跑一边暗自好奇,她不明白这个七八岁的小孩,怎么能跑得那么快。脚尖一点地面,窜得一阵风一般。
白小狐跟着江小禹穿过一条街道,又窜过一条巷子,出了镇中心繁华地方。江小禹停了脚步,眼珠咕噜转了转,拖着白小狐躲进了一个破旧的门后。
确信无人跟过来后,他仰头看着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白小狐,笑了:“姑姑,你跑得还真快,居然能跟上我。”
白小狐低头看着气喘吁吁的江小禹,也笑了:“你怎么跑得这么快?”
江小禹没回答,伸头出去看了眼,拍了拍手,“他们找不到我们了。这个人叫贾三,他不认识我,我认识他。他可是乌梅镇的流氓地痞,姑姑怎么让他们碰上了。他们可坏了!”
白小狐好奇地看着他:“那,你还敢救我?你不怕他们吗?”
江小禹豪气地一挥手,“他们找不到我,找到我也没用,我跑得快,他们追不上。”然后上下打量了下白小狐:“姑姑怎么也来乌梅镇了?”
白小狐意外重逢江小禹,觉得很开心,“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你还记得我?”
江小禹骄傲地昂了昂头:“我的记性最好了,只要我见过一次的人,就没有忘记的。”
“这么厉害!”白小狐蹲下来,摸出一块帕子擦掉江小禹脸上的污垢,“我去莫虚山找过你,可他们都说你不见了,想不到你在乌梅镇。”
江小禹愣愣地看着白小狐,被白小狐温柔的举动暖化了,“姑姑,去找我?为何找我?”
“你那天不顾自己安危也要帮我,我自然也要去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听说你爹,去世了,你后娘是不是待你不好。”
江小禹低了头,眼里含着泪水:“爹死了,后娘就把我和奶奶赶出来了。我们一路要饭走到这里的。”
白小狐心里充满了同情和怜惜:“不怕,小禹。奶奶呢?”
江小禹强忍着的泪水一下掉了出来,咬着唇轻声抽泣,“奶奶生病了,没钱看病,也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白小狐觉得江小禹好可怜,就像自己,小小年纪就失去了所有亲人,她心疼极了:“那你是怎么过日子的啊?”
江小禹抬起一张泪脸,笑着道:“要饭,捡垃圾。我不怕苦,奶奶说,只要我活下去,长大了就好了。”
白小狐搂住江小禹,含着泪,:“奶奶说的对!”
白小狐的身边多了个江小禹。江小禹已经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了,白小狐看着和饿得瘦削的他,带他去吃东西。
江小禹很兴奋,他一个人吃了一整只鸡,一边吃一边看着白小狐:“姑姑,你为何不吃?”
白小狐摇了摇头:“我不吃肉食。”
江小禹惊异地忘了咽下嘴里一口肉,含混不清地啧啧叹息:“还有不吃肉的人。姑姑,你是神仙么?”
白小狐笑了:“我若是神仙,你怕不怕?”
江小禹急忙吞下嘴里的食物,横着手背摸了把嘴:“不怕,姑姑若是神仙,我就跟着姑姑修仙去。”
白小狐赞许地点了点头:“跟着我修仙,可是不许吃肉的,你可能做到?”
江小禹楞了,放下手中的半只鸡,“修仙不能吃肉?”遂又认真地重重点头:“也行,我能做到。”说完,江小禹扯起嘴角笑了笑:“这世上哪有神仙?姑姑逗我呢,我今天还是先吃了肉再说。”
白小狐好笑地看着狼吞虎咽的江小禹,觉得人类真是很不可思议。
一片阴影遮住了白小狐:“小禹?你怎么在这里?”
白小狐顺着声音望上去,看见一个打扮俊俏的美貌男子,皱着好看的眉头盯着她们。唔,那张脸好看,声音也悦耳。白小狐心里感叹一声。
江小禹抬头看了下,却扔了手中早已没什么肉的鸡架,展颜一乐:“绮云姐姐!”
姐姐?白小狐又是一愣。看着一身男装打扮的人,张着嘴半晌没说话。
绮云身边还跟着个同样俊俏的小公子。白小狐想,怕也是女扮男装吧。她没穿过男装,此时看着,觉得男装也挺不错。白小狐甚至在心里暗暗自责了下,觉得自己真是有点笨,若她也这样女扮男装,不就不会遇到贾三那样的人的注意了吗。
白小狐深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她盘算着一会就去给自己弄上两身男装。
绮云看不明白白小狐的心里想法,她见白小狐愣愣地盯着自己,脸上有些不悦:“小禹,她是谁?”
江小禹看看白小狐:“她?她是见过一次的姑姑,对了姑姑,你叫什么名字?”
绮云脸上更是不悦,“小禹,我不是说了,没钱了就来找我,你不能随便和陌生人在一起。”
白小狐没说话。江小禹急忙解释:“绮云姐姐,姑姑不是坏人。”
“你连她名字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坏人。这些……”绮云慢吞吞在一旁坐下来,指着桌上的食物:“这些,她给你买的?她为何那般好心?”
江小禹道:“姑姑真的不是坏人。”
白小狐友好地笑了笑:“小禹刚才救了我,我感谢他也是应当的。”
“救你?”绮云一脸不信任。
江小禹眉飞色舞道:“绮云姐姐,刚才姑姑遇到贾三那个坏人了。”绮云脸上露出担忧,白小狐急忙接了话道:“是小禹带我跑的,他跑得很快,贾三他们没追上。”
绮云冷然地点了点头:“他是个可怜的孩子,自小要逃避后娘的责打,跑得自然快。”
说完,她又温柔的抚摸了江小禹的头:“小禹,以后遇到贾三,躲他远一点,知道么?”
江小禹憨厚地笑着点头。
绮云又道:“你为何不来找我?是不是没钱吃饭了?”
江小禹看了眼绮云,又看了看白小狐,嗫嚅半天才道:“我,我不想给姐姐找麻烦。”
绮云眼神骤然暗了下去,不再说话。
白小狐后来才知道,绮云是个烟花女。其实白小狐并不知道烟花女是什么,她只是从江小禹的嘴里得知,绮云是自小被卖到乌梅镇唯一的也是最火的百香楼做了烟花女。江小禹说,烟花女便是没有自由,写了卖身契的人。
白小狐想起自己下山被锁在齐府做丫鬟,也是没有自由,虽然她没写什么卖身契,可是境遇和绮云也差不多。白小狐便很同情绮云。
绮云是偶然一次出来,在街上遇到落魄讨饭的江小禹被人欺负,她一时心善,便出手相助。后来她也常常接济江小禹。可是她毕竟是毫无人身自由的烟花女子,没办法时时刻刻顾着江小禹,也没办法随时自由出入,江小禹居无定所,她也只能等着江小禹去找她。
江小禹去了一次,被百香楼的人奚落了一通,他便知道,这个好心的绮云姐姐,其实并不比自己好多少,他便不愿意去麻烦绮云。
白小狐唏嘘感慨了很久,她觉得绮云是个好女孩,她想帮她。
江小禹瞪着眼睛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行的姑姑,百香楼的人,可比贾三凶多了,我们打不过他们,没办法救她的。”江小禹咬着牙,鼓着腮帮子又道:“姑姑放心,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有办法就出绮云姐姐。”
白小狐不置可否,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把绮云从百香楼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