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牧云和江小禹还在熟睡。冥真师父在前厅椅子上坐着休憩,白小狐也陪着师父。她坐在下首的位置,默默地瞧着闭眼打坐的冥真师父,脑子里突然生出一个怪异的想法。
白小狐想,师父虽然五千年修炼,可看着却还是那么年轻,师父为何就不找个师娘呢!心中有了这个念头,白小狐突然来了劲头。她搜肠刮肚地在脑子里把认识不认识,只要见过一面的人都过了一遍,最后沮丧地发现,居然没有一个能与师父相配的。
白小狐有些泄气,不觉把心中的遗憾通过一声叹息表现出来。
冥真闭着眼,双手自然合拢,垂放在腿上,幽幽地吐出一句:“师父脸上有东西?”
白小狐恍然“啊”了声:“师父脸上很干净,没有东西!”
“那你盯着我干什么?”
白小狐嘴角抽了抽,没过脑子地把心里的念头说了出来:“在想我什么时候会有师娘!”
冥真睁开眼,皱眉看了下白小狐:“看来你今夜还不累,或者可以再去把幻云法术修炼个几十遍!”
白小狐挺直腰背,扁着嘴委屈道:“啊,师父不要啊!又是幻云术,徒儿轻功已经很好了。”说着低声笑了:“两千年了,师父一罚徒儿,不是天罡混元术,就是幻云术,从来没有变过!”
冥真表情淡淡地,语调也淡淡地:“自你上了玉清山到现在,你这老爱受伤和走神的毛病也没改啊。你不是摔了胳膊就是摔了腿,师父熬药的本领都是因为你练出来的。这两样术法,一个是保你身体不怕摔,一个是保你少摔些!”
白小狐眼眶热热的,刚要开口说几句感动的话,冥真却不屑地扫了一眼,又懒洋洋闭着眼睛道:“法术不精,以后出去,别说是我冥真的徒弟!别砸了我的招牌!”
白小狐心道,不砸也砸了。自从下了山遇到齐楚,她似乎也一直在喝药与不喝药的斗争中过着。想到齐楚,白小狐便有些黯然,不觉又是幽幽一叹。
白小狐望着冥真扮了个鬼脸,心中一阵暖流。她默默地下了地,默默地走过去,变了狐狸原身,将头和前爪放在冥真师父的膝盖上,轻轻地蹭着冥真的手。那是她以前常常做的事,这感觉让她满足又怀念。
冥真睁开眼,伸手慢慢顺顺着她头顶光滑的皮毛,眼睛里攒着温柔和怜爱。
夜色如水,明月流霜,从前厅大门望出去的一片夜空,静谧而美好,安静又祥和。白小狐感受着师父手上的温度和柔软,真希望时光倒流,那么,她现在会和师父平静地在玉清山,也不会又现在这么多的烦恼了。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来的时候,白小狐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醒在自己的床上。她左右看了许久,脑子还没转过来,想自己明明是和师父在厅堂中,什么时候到了自己床上的竟然完全不记得。
天亮了。白小狐一个激灵,急忙爬起来往外面跑。跑到前厅时,听见院里传来江小禹快乐稚嫩的笑声。白小狐楞了下神,一步跨了出去。
白小狐刚迈过门槛,就愣住了。
白小狐眼中出现的画面是,冥真端坐在石凳上,石桌上茶炉里正慢悠悠煮着一壶热茶。牧云坐在旁边,双手撑着下巴望着那壶茶,江小禹站在旁边,正拍着手笑得很开心。
白小狐困惑地挠了挠头,慢慢踱过去。“师父,早!”
江小禹看见白小狐,兴奋地过来拉她的手:“姑姑醒了,姑姑快来。师爷爷正和我们说,姑姑小时候一脚踏空差点跌下悬崖的事呢。姑姑,你当时怕不怕?”
白小狐有点懵:“师……爷爷?”同时又有点尴尬:“师父,您怎么把我的糗事告诉他们?”然后更觉得疑惑:“你们,已经认识我师父了?”
牧云早已去给白小狐端了早膳,又倒了杯茶,笑盈盈地道:“白姐姐,饿了吧,我们都用过早膳了,你快吃点东西。”见白小狐坐下,她又一乐:“冥真师父,是我爷爷的救命恩人!”
白小狐一口粥差点喷出来,江小禹急忙给她拍背,“姑姑,我很早就见过师爷爷了。有一日我去镇南吴家跑货的时候,师爷爷来问我讨水喝。早知道是师爷爷,我那日就领师爷爷回来了。”
白小狐咳了两下,哦哦道:“竟然这么巧!那牧云?……”
牧云眼中含着泪光,道:“白姐姐忘了,你救我那日我曾说过,我爷爷早年进玉清山采药,不慎跌下山崖,幸得一得道高人相救。后来爹娘去世后,爷爷生存无着,就领着我搬到玉清山脚下。我小的时候,冥真师父每隔段时间便会来看望我和爷爷。爷爷临死的时候,万千叮嘱我不要忘了恩人。冥真师父的容貌,我死也不会忘的。只是没想到,白姐姐是恩人的徒弟,也是我的救命恩人。牧云,牧云真是太幸运了!”
牧云说完,滑下凳子就要拜下去。冥真随手一抬,她便被力道扶了起来。“牧云谢冥真师父和白姐姐的大恩!”
白小狐终于明白原委,她含着一口饭,挥了挥手语调不清地道:“牧云不要那么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想了想,白小狐不服气地看着冥真:“师父,你怎么能说我小时候的糗事呢?”
冥真慢悠悠喝了口茶,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眼神清明,语调平静地道:“因为师父希望他们,能比你小时候懂事些!”
白小狐含着的那口饭刚顺下喉咙,骤然噎住了,她咳了好几下,又在江小禹的帮助下灌了两杯热茶,才顺了口气,瞧着一点无所谓的冥真师父,委屈极了:“师父,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牧云“噗嗤”一口茶也噎在喉咙。冥真手一抖,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江小禹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不解地道:“师爷爷怎么会忘了姑姑,姑姑不会是旧人的啦!”
冥真眼角含笑,语气却很严肃认真:“哪里学来的混账话?”
白小狐眨巴着眼睛,“人类都这么说啊!”白小狐依稀记得这是齐楚说过的话。齐楚当时与她说什么事的时候说的这话呢?白小狐想了半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江小禹终于恍然大悟,挠着头发道:“姑姑所言没错,我在绮云姐姐的百花楼里常常听见他们这么说。”
冥真抬手在江小禹的头上敲了下,“去把院子打扫一遍!”
江小禹“哦”了声,转身去拿扫帚,走了几步又回头不解道:“师爷爷,我早上扫过院子了!”
冥真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再扫一遍!”
三日后的一个黄昏,白小狐翘着一条腿踩在凳子上,手里一管风笛,一身男装打扮,玉树临风地坐在百花楼最奢华的包间里面,气势威严地扫了一圈面前凶神恶煞的人。
佘妈妈双手叉腰,满脸堆笑,眼神却凌厉如刀,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白小狐,“白公子,我百花楼可不是软柿子,想怎么捏就能怎么捏的。绮云是死生契,我海量的银子投在她身上,好不容易能赚钱了,你却想带走,门都没有!”
白小狐抬手捋了下鼻子下贴着的两绺胡须,淡定地注视着虎视眈眈瞪着她的十几名壮汉,心道若不是没偷出来绮云的死生契约,若不是不想她和石头以后东躲西藏过日子,本狐狸还需要和你们费什么唇舌,早就把人偷出去了。
白小狐心里这么想,脸上却没有半分表情,平静地道:“佘妈妈,刚才已经说过了,本公子就看上了绮云姑娘了,你出个价,本公子今夜就要将她带走!”
佘妈妈嘴角一抽,不屑地道:“我佘妈妈做生意,从来按规矩行事。既然是签了生死契,生死都是我百花楼的人,白公子,请恕我不能答应。多少银子,妈妈我也不会答应的。”
白小狐扬手扔了一个茶杯,“你养着她也是为钱,我赎她身也是钱,你又不赔本!”
佘妈妈淡定自若地扫了眼地上的碎片,“这个茶杯十两银子。白公子喜欢,还可以多砸几个!”
白小狐的手停在半空。来了一个时辰了,佘妈妈软硬不吃,铁了心要留着绮云到死。白小狐有些无奈。她没想到人类坚持起来这么麻烦。佘妈妈涂脂抹粉的脸让她头疼,可她又牢牢记得师父的话,不能用法术对付手无寸铁的人,更不能暴露自己狐仙的身份。
她焦躁地跺了跺脚,真想施展拳脚一顿狠打,然后拉着绮云一阵风而去。可白小狐忍了忍,她不能这么做,这有违他们修炼的初衷。一个时辰前,绮云面露难色和落寞,极为绝望地对白小狐说:“石头家中还有年迈的老母,我的命已是如此,我不能给石头增加负担,更不能让他陷入危险。百花楼打手众多,与官府沆瀣相通,我逃出去也没用。我死不足惜,可石头不能因我而死,他还要照顾老母。白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若白姑娘真有心,就请告诉石头,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嫁给他。今生无缘,让他找个好姑娘成亲,忘了我吧!”
白小狐泪眼婆娑,握着绮云的手道:“绮云姑娘,小禹说石头和你青梅竹马,有自幼长大的情谊,你不要灰心,我会想办法的!”
此时此刻,白小狐沮丧极了。她发现自己真是没用,连一个小小的佘妈妈都搞不定,还和绮云夸下海口,让绮云又要失望了。
白小狐知道自己是个简单的人,常常把事情想得很简单很直接明了。可她现在再一次被伤了自尊,无论她怎么认为,这一次她凭着一股子自以为是的勇武和聪明,可还是输给了简单上。人类,毕竟不是她所理解的那个人类。
就在白小狐失望沮丧的时候,包间外面却传来阵阵尖叫,伴随此起彼伏尖叫声的,是凌乱的脚步声和呼救声,还有桌椅砸跌掀倒的声音。
白小狐鼻子抽了抽,心里一动。佘妈妈皱眉吩咐身后的壮汉:“外面闹什么,快去瞧瞧!”
一个壮汉应声开门出去,然后就啊一声惊叫,飞一样跑了开去。佘妈妈和其余的壮汉们觉得蹊跷,也转身跑出去。
白小狐最后一个出门,刚跨出门槛,她就呆住了。
这些日子以来,白小狐发觉自己呆愣的次数有点多。她正想着以后要多向师父学习,处事不惊、遇事不慌,泰山崩于前也要面不改色心不跳,淡定从容,那才是修炼人该有的气度和风姿。然而白小狐发现,要做到这点还真不容易。比如眼前的这一切。
眼前像是个迷幻阵。高耸空旷的大厅中纱幔飞舞,卷着零零碎碎的杂什物件,在半空中悬停着,不时掉下两件,惊得慌忙逃命的人一跌声的尖叫。这尖叫听在白小狐的耳中,感觉极为惨厉。而最让他们惧怕慌不择路的,是纱幔中身姿妖娆、满脸诡笑,俯视着逃命的人的一个美貌女子。因为那个美貌女子的身后,一条巨大的尾巴散开,屏障一般给女子修饰出无边的气度来。
白小狐叹了口气,心道原来猫妖的尾巴也能如她们狐狸的尾巴一样,长得那么大那么长。而且,虎纹的花色,显得绚丽而妖娆,还有股子威严。
白小狐忘了,猫和虎本就相像,不过是大小差异而已。可修炼成妖的猫,比虎却可怕多了。
奔逃的人还在叫着“妖啊”,一些腿脚灵便胆子又大些的人,逃到了门口。飞羽手一挥,门就关得严严实实。他们只得又惊叫着退回去,寻个自以为安全的角落躲藏。其余胆小的人此时都躲在楼梯下,厢房里,或者抱着头瑟瑟发抖地缩在某个位置。
佘妈妈胆战心惊地楞在原地,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没反应过来。刚刚还气焰嚣张的她,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百花楼一下子乱成这个样子,估计也很难接受。
白小狐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地把她推到自己身后包间的墙上。佘妈妈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抖抖索索地摸着墙靠着,双腿还在不停地打颤,嘴唇哆嗦着,话说的结结巴巴:“白,白,白公子,这,这,是,是妖,妖怪,啊……”
看见白小狐,飞羽娇媚地笑了起来,“白公子,你扮成这个样子,还挺英俊的嘛?”
白小狐摸了摸唇上的假胡须,叹着气道:“飞羽,你又想干什么?”
飞羽双手往上,柔软地画了个弧,“我来帮你啊!你做不成的事,我帮你做成!你看,我又帮你一次,可你呢,一次也不想帮我。你多没良心!”
飞羽勾了勾手指,妩媚地笑着道:“我们做个交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