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老板娘善解人意,下了面条过来,才不至于让君铃三人和千桃陷入对着一碟花生米大眼瞪小眼的境地。
千桃目光像胶水一样粘在碗口泛着油光的黑圈上,戳了两筷子怎么都下不去口。反正也不是来吃饭的,没必要委屈自己,她把碗往前一推:“考虑得怎么样了?”
“没想好。”一屉包子吃完,荆蔓嘴唇被辣成肉嘟嘟的樱桃红色,看起来酣畅淋漓,“我还是没想通,你是杀阁的出去的人,为什么要为霜国办事。”
“荆姐,你比我更清楚,杀阁,不,祭司殿就是个只许进不许出的狼窝。”千桃从怀里取出一页对折的纸,纸张很新,手指在雪白的毛刺上来回滑动,“我七岁被父母卖进祭司殿,在药阁训练五年,变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十二岁加入杀阁,被告知除非死,否则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你知道我当时有多绝望么?”
“我小时候也是这么过的,一点点熬成了杀阁的主管。”荆蔓毫不同情地插话。
“但是我不想这么活!荆姐,你是你我是我,不要用你的经验来否定我的想法。”千桃激动地反驳,“我不想草率地结束别人的性命,连一声理由都不让问。我想自己选择!”
荆蔓再次打断她的慷慨激昂:“我现在就是自己做选择。”
“你是不得不选择。”千桃不以为然地说。
荆蔓毫不犹豫地怼回去:“你也是不得不来找我,因为你受命于你家主子。”半斤八两,谁也别瞧不起谁。
“也对,至少我有话语权。”千桃发现煽情没效果,换了个切入点,“自从温豫掌权以来,药阁规定家家户户半数的孩子要上交,其中七成活不过一个月。”她把纸张递给荆蔓,自信地笑道,“这是数据。”
云寄书就坐在荆蔓身边,放下筷子偏头去看,差点叫出来:“药阁疯了吧,居然因为药奴的攻击力比常规军更好而……”她说不下去了。
“而直接对孩子们下手。”荆蔓接过云寄书的话,把纸条团团握在手心,丢在不远处的垃圾篓里,“没什么好奇怪的,他是在为自己筹划私军。”
“杀阁也有私军,对不对?”千桃站起来走到荆蔓身边,在她耳边说,“云泽为什么要下毒控制你,除非……你的势力可以与温豫抗衡。”
君铃听到这里才理清楚祭司殿的复杂局势。云泽借温豫夺权,又利用荆蔓牵制温豫,而他自己则有君兰和常规军在手。三足鼎立,达到一个诡异的平衡。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我家主子有三十万军队,而皎国全民也被折腾地不到三十万了吧?”什么叫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千桃刚刚发出威胁,转瞬间又换了一张脸,“现在的皎国,不是我们想要的皎国。现在的祭司殿,也不再是民心所向。我们合作,推翻云泽,共同辅佐王上。还皎国一个太平,不好么?”
“还皎国一个太平。”荆蔓喃喃自语,可以看出,她被打动了。
千桃循循善诱:“正如你所说,霜国根基浅薄,所以才需要你的加入。推翻祭司殿后,你就是皎国的二把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云寄书冷笑:“一人之下,这个一人,指的是林简吧?”
没等千桃回答,执锋补充:“而且林简绝对不可能有三十万大军。霜国自己的内乱还没搞定呢,哪来那么多人,撑死十万。”
老底被人掀出,千桃的笑意渐渐凝固:“就算十万,也比皎国的军队多得多吧?”
执锋吸进最后一根面条,擦擦嘴边嚼边说:“在别人家地盘上打仗,战斗力是要大打折扣的。”缺了荆蔓的协助,估计打不赢。
兜兜转转,决定权依旧在荆蔓手中。她沉默了许久,吐出一句话:“我答应与你们合作。”还不等千桃欣喜的表情浮现,又补充道:“前提是,祭司殿垮台后,霜国军队全数撤出。必须立协议为证。”
云寄书不同意:“请神容易送神难啊!”但是她的争辩并没有什么用。
“成交!我家主子与王上会谈之时,会将这些写进盟约里。”一束阳光从窗户斜映进来,铺在桌面上。千桃逆着阳光伸了个懒腰,“时候不早了,故地重游,我得抓紧时间好好玩玩。真希望——”她忍不住感叹,“真希望能重塑一个我们想要的皎国。”
君铃莫名相信,至少在这一瞬间,千桃是真的想改变皎国。
云寄书心底无数个不相信,几乎是质问地说:“你早就打算与林简结盟?”
“你们救人,他们夺权,不冲突。”荆蔓留下一锭银子在桌上,对前来收拾的老板娘说,“这个月挂的账,结了哦。以后再说我吃饭不付钱,我就告你诬陷。”
“你赖的账数都数不清,还了一次就跟个圣人似的。”老板娘把碗筷叠成一摞,笑骂,“有钱了不起是不是,老娘可没钱找零。”
“不用找了,预付下个月的。”荆蔓回应着走出小酒馆。老板娘把一张写着“酒”字的破旧红布挂在门口,算是正式开张。一阵风挂过来,连带着地上的烂白菜梗一起飞上屋顶,红布横过来剧烈飘动,几乎要从钩子上飞出去。
荆蔓看着喃喃自语:“除了这样,有别的办法结束混乱么?”她将耳畔的头发拢到脑后:“祭司殿的心,已经散了。如果你们看到寄书姑娘,告诉她,走吧,离着越远越好。”说罢昂首抬头,在几个跳跃间不见踪影。
云寄书突然跑开,边跑边扯掉面具,撕成碎片。君铃和执锋远远地跟着,只见她跑到尽头,近乎疯狂地对墙又打又踢。十指在墙上挠出血痕,她缓缓地滑下,肩膀不停地颤抖。
“你……没事吧?”君铃上前,轻拍云寄书的肩膀。
云寄书转过来,脸上竟是微笑:“我?我能有什么事,无非是没处可去,求你收留喽。”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对君铃撒娇道,“呐,带手帕了没?”那语气仿佛她手上不是血而是泥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