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28
“到了。”简洁的男声从车厢外传来，以撒（Isaac）推开了马车车厢的门。
门外飞舞着凛冽的大雪，雪中的血海仍旧澎湃着，没有一点结冰的意味。
“比我计划的要快不少，驾车的技术不赖嘛～”被称作以撒的女人稍微撑了撑腰，开玩笑般地揶揄到：“小贝～”
车前牵着马头的魁梧背影僵硬了一下，看到男人的反应，以撒轻笑起来。被称作“小贝”的男人回过头，刻满坚毅和严肃的脸上透出一丝窘迫。
“圣上给我起的这个名字真是……”
“好啦好啦”以撒咯咯地娇笑两声，然后用稍微认真一点的语气喊出了男人真正的名字：“贝奥武夫”
男人松了口气，脸上的窘迫缓解了不少，他转过头来，问到：“所以现在你能告诉我来这里的目的了吧？你放着自己宫里的马车不用，非要我在难得的休息日架着不知道哪里租来的马车陪你横跨整个国境跑到大北边的血海边上来……”
“宫里的马车都有出入记录，我这次出行是为了私事，用宫里的马车有些不合适，另外……”以撒停顿了一下，苦笑着：“要是这次出行的原因被冥知道，就麻烦大了。”
“圣上不是那种人……”
“我来见我的一个旧情人！”
“那……那确实麻烦不小……”贝奥武夫沉重地摇了摇头，脑海中浮现出听到风流韵事后冥那一副感兴趣的表情。
“所以我让你驾着私家的马车带我过来啊”以撒叹了口气，从车厢中拿出一件偌大的黑色羽织，披在了自己长裙的外面。
“我可以问个问题么？”贝奥武夫看着以撒整理自己的衣摆，发问。
“跟我的感情生活有关的一律不予回答”以撒转头调整着肩部的衣服，回答道。
“我对你的老情人没兴趣，我想问的是，作为一个亡灵，你早都感觉不到冷了，穿这么沉重地羽织是为了什么呢？”
“仪式感啊仪式感！”以撒确认衣服合身以后，向血海旁一望无际的白色沙滩走去，头也不回地回答道。“冬天不就是穿这些好看的冬装的最完美的理由么！”
“是么……”贝奥武夫看着自己从掩盖身份而穿的麻布长袍下伸出的裸露着的小臂，陷入了沉思……
漫天的飞雪轻易地遮挡了视线，走在血海的沙滩上，以撒已经没有办法看到百米开外的贝奥武夫，她停下脚步，身上的黑色羽织在凛冽的寒风中上下翻飞。适才跟贝奥武夫谈笑的心绪被更加复杂而难以言说的情感替代了，她稍微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望无际的苍白。
与此同时，跋涉在同一片沙滩上的Ash感到彻骨的寒冷。她想过一万种大陆彼端的被遗忘者的国度的样子，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这片传说之地居然是霜雪弥漫的隆冬。早知道，几个小时之前她所在的长青国，还正值盛夏。于是她就这样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衣登上了摆渡人的船。
意识开始涣散，Ash凭借着自己强烈的求生本能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身体慢慢地已经无法感受到痛彻骨髓的寒冷，取而代之的是仿佛在燃烧一样的痛觉，她尽力的驱动着已经冻得僵硬的双腿，那双腿现在仿佛已经不再属于她，而每次挪动那双沉重的腿的代价，就是同样沉重的痛彻骨髓的刺痛。
为了不让自己失去意识，Ash强迫自己开始思考，即使是些无济于事的胡思乱想也好，但是一定不能任由身体深处的那股难以抵抗的疲倦侵占自己最后的意识。
“早知道就不跑了，应该相信永恩的，再或者，其实死在龙息下也不是什么坏事……”
“不，如果一定要死的话，可能最开始被那个剑士直接砍死更痛快一点？”
“想什么呢？当然是直接在雷恩被杀手暗杀掉最好，起码他们动手干净利落……”
“死？为什么老想着死？从最开始就错了，那个叫永恩的随便拿了一段环境骗我，我还真就傻乎乎的跟他跑了这么远……”
“早知道这样，老老实实地呆在雷恩当个铁匠多好，就这么……一直和卡尔重复着日复一日琐碎繁杂的日常，就这么……”
“日常啊，真好……”
体能终于到了极限，Ash跪倒在落满了雪的沙滩上，她感到体内最后的热量也开始消散了，连同热量一起消散的还有她那勉力支撑着的最后一丝意识，它们从她的体内，从她的四肢百骸流出，流向一望无际的苍白的天，流向一望无际的苍白的地，流向呼啸的寒风，流向翻涌的云海，流向血海中那些渴望着解脱救赎自由的悲哀的灵魂。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侧了侧头，看到了远处蜿蜒的群山，没来由的，她突然在混乱的脑海中捕捉到了一句与眼下的场景毫不相干的话，那是她还生活在炉乡的时候从一本古书上读到的，有些不应景，却毫不讲理地盘踞在她那混乱的思绪中：
山峦为晴雪所洗，娟然如拭。
再次睁开眼时，Ash看到了木质的天花板，身下的触感柔软而温暖，乏力的四肢传来酸痛，那微妙的疼痛却并不讨厌，转动眼睛环视四周，Ash注意到了那个靠在房间另一侧的墙上的女人，女人穿着一件在这个天气来说太过单薄的玫红色长裙，看着屋外的漫天飞雪思考着什么。
那是一个太过美丽又显得有些距离感的女人，她的颧骨很低，眼睛细长，透出双眼中一丝迷离的神韵，刚修剪过的眉毛显得有些稀疏，贴在额头上带着点尖锐的意味，黑色的长发紧紧贴着两侧的脸颊，让她原本就标致的脸型显得更加秀气，有一缕长发斜着由额头垂至鼻窦再向右一偏，就这么松垮垮的贴在右侧的脸颊上。她没有涂口红，却花了淡妆，但是那妆就仿佛刻意地想拉开与旁人的距离似的，更加重了她身上原本就若隐若现的上位者的气质。她身上没有任何能够凸显出身份的装饰，无论是头上的饰物，还是手腕上带着的手链，都无一例外的选择了朴素而低调的白色，而且上面除了些许花纹外没有镶嵌任何的东西，甚至连最便宜的水晶都没有。
Ash很少见到这样的女人，冰冷，孤傲，明明美得不可方物，却充满了生人勿近的味道。Ash本能的有些戒备，尽管很有可能是面前这个女人救了冰天雪地中奄奄一息的自己。
察觉到了Ash的目光，女人转过头来看着她，当目光相交的那一刻，Ash稍微有些躲闪。女人眨了下眼，须臾间，那一副深不见底的黑色眸子中的警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和女人的气质相悖的关心和释然。
“你终于醒了。”女人开口，语气中充满了如释重负的轻松。“你就是想偷渡，也好歹挑个好一点的天气啊。”
“我睡了多久？”没有理会女人的打趣，Ash开口问到。
“没多久，从我发现你到现在也就过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女人起身，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倒满水放在了Ash的床头橱上。“倒不如说，你现在应该继续睡下去才对，你现在太虚弱了。”
Ash想反驳两句，但是身体因为高烧褪去后的疲倦让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以目前她的身体状况，连拿起床头橱上的水都做不到。
“小贝，你去拿点食物过来，这孩子醒了。”
“嗯”直到听另外一个男声的回应，Ash才注意到这个房间的角落坐着一个男人，男人的坐姿很正，双手端正地放在桌上，呼吸很轻而很有规律，胸部几乎没有起伏，哪怕在刚才点头回应女人的请求的时候，身体的其他部分也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Ash能够感觉到男人身上传来的厚重的侍卫气质，严密，稳重，尽可能的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本能的准备应对任何可能出现的威胁。
男人起身，准备出门去拿食物，但是在开门前的一瞬间，Ash突然从那个男人身上感到了四散而出的强烈的杀意。
“有人来了！”男人绷紧了身体，低声说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