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8
推开面前这扇巨大的青铜门对莲桨而言绝非易事，受伤的右腿传来一阵又一阵钻心的剧痛，他不得不把身体的重量悉数压在左腿上，青铜门很沉，而且可以确定很久没有人推开过了，整扇大门因为严重的氧化而下沉，推动的时候摩擦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我这是……被传送了么？”
勉强推开了大门，莲桨被面前的景象惊呆了，面前并不是宫殿内部该有的碧瓦飞甍，而是一个空旷的山洞，整个山洞唯一的光源是远处洞壁顶部一个狭小的洞口，光线从那里直射而下，照亮了山洞里一个小小的水潭，水潭旁边有什么东西躲藏在看不见的黑影里，像是无形的鬼魅。
看着那模糊却又有些熟悉的黑影，莲桨心中荡漾起一丝悸动，整具身体因为震惊而无法动弹，他瞬间明白了，为何熟悉的原因。
莲桨愿意面对一条毒蛇，面对一只猛虎，面对一群饿狼，他甚至愿意面对一条可以轻易撕碎他的巨龙。
可是他不愿意面对那个藏在黑暗中的身影。
因为那是他的母亲。
黑暗中身影缓缓地走了出来，或许“走”这个字眼并不恰当，因为那具胴体的下半段并不是妙曼姣好的双腿，而是整个连接水池中的巨大根茎。那巨大的根茎推动着莲花的上半身，把她送到水池的中央，借助从洞口透射而下的光，莲桨终于看清了母亲的脸，那张本该带着闲适笑容的脸上现在布满了痛苦，他的母亲挣扎着，身体倾斜着贴近水面，从水底伸出的藤蔓缠绕住莲花的肩膀以帮助这女人保持平衡。
女人脸上的表情因为难以忍受的痛苦变得越来越狰狞，像是在地狱忍受炙烤的恶鬼，她张开嘴发出刺耳的尖叫，那声音就像一把尖刀。在那令人难以忍受的尖叫声中，女人腹部缓缓裂开，不知名的汁液从中流入池中，然后，慢慢地，藤蔓再度拖着莲花贴近水面，女人裂开的腹部中排出了一小堆卵。
完成生产的莲花再也没有多余的一丝力气，直接瘫倒在了围绕着她的藤蔓上，如果没有那些藤蔓，恐怕这个女人也要像她的卵一样落入水中。
莲桨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这样镇定，又或者，这其实是太过震惊以至于他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他呆呆地站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无数种复杂的情感混合着在莲桨的心中肆虐，有终于见到整整十年未曾见过一面的母亲的激动，也有见识到了这个样子的莲花的恐惧，有不愿相信这个女人是自己母亲的恐惧和自我否认，甚至还有一丝丝喜悦——源于人类本能最深处的，对诞生新的生命的喜悦。
而埋藏在这些情感之下的，是随之而来的疯狂到难以置信的真相——莲桨自己，二十年前，是否也是这堆卵中的，其中一枚？
“莲……花”莲桨无意识地开口，声音沙哑得令人联想起脱水濒死之人最后的哀鸣。女人勉强抬起头来，她的瞳孔散的很开，无法聚焦的双眼看不清跌坐在池子另一侧的莲桨，于是女人就呆呆地看着莲桨，一言不发。
艰难地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莲桨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柄短剑，永恩在卑山之上给他的那支，剑尖朝向他的母亲，握住短剑的手抖地像筛子。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举剑，甚至，他根本不知道在这种环境中该做些什么，他应该冲过去抱着那个女人哭诉自己这些年有多么想她吗？还是冲过去将短剑插进那个女人的胸口？
女人终于恢复了些力气，她开始说话，声音熟悉地让莲桨鼻尖一酸，女人说到：“莲桨。”
“叮”短剑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莲桨最后的心里防线崩溃了，暌违十年之久，母亲熟悉的声音撕开了孩子武装在身上的一层又一层的盔甲，直接击中了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莲桨无力地跪了下来，眼泪早已不由分说地在他的脸上肆意纵横。
在皇宫里，他是那个不合群的孤僻皇子，在卑山上，他是那个为挥刀与亡灵战斗的亡命之徒，而在跌落的的地道里，他是那个凭借着自己的意志，拖着一条瘸腿踉跄走来这里的绝决求生之人。
而现在，在他的母亲面前，他只是个脆弱到无以复加的孩子。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无论莲花是什么样子，是端坐在皇宫里母仪天下的皇后，还是盘虬在山洞中半人半植物的怪物，他都不在乎了，他只在乎那女人是自己的母亲。
泪眼朦胧间，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他的母亲，与那个半人半植物的怪物四目相对——女人的瞳孔已经恢复了正常，但是那眼神，却变得令莲桨如坠冰窖。
那眼神是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当年自己的父亲不满于莲花对自己苛责的训斥时，莲花看向青帝的眼神——
就像看一只不可语冰的夏虫。
冰冷从内心中散开，渐渐封冻了他的热血。莲桨激动的心情慢慢平复，他清醒过来，内心暗暗地有些后怕。莲花的眼神让他清晰地意识到，无论面前这只怪物跟二十年前那位深居于宁莲宫的皇后是不是同一个人，他们之前的关系，已经变得无比的微妙。
重新拾起短剑，莲桨慢慢的站起来，仿佛刚刚痛哭流涕的失态根本不曾存在。全程静静地观察着他的莲花，突然赞许地拍了拍手，缓缓地开口到：“不错，你终究成了生而为人的人，而非一个符号。”
熟悉的话语，再一次狠狠的撕开了莲桨的记忆，无数往事潮水般涌来，莲桨狠狠地用左手握住剑刃，借助尖锐的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鲜血顺着短剑滴答滴答地滴在地上，滴落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洞里格外的清晰。终究是女人先开口了，她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略带惋惜的说到：“莲桨，如果你没有推开这扇门，你本可以安稳地度过余生。”
“可是我推开了。”莲桨的声音变得沉稳，像古井无波。
“没错，孩子，所以你必须要为你知晓的秘密付出代价。”
“秘密？”莲桨质询到“所谓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呢？是祖陵下面有这样一个不为人知的山洞吗？还是山洞中生活着一个半人半植物的怪物，还是，”莲桨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这个怪物，竟然是长青国的皇后呢？”
“都不是。”
“都不是？”莲桨一怔。
“都不是。”对面的女人再次重复到，“一座山洞也好，一只怪物也罢，都只是这个秘密所表露出来的冰山一角，只是，就算只是看到了这些表象的人，也必将此付出代价。”
“代价是命么？”
“死人是最安全的。”
莲桨突然放松了，他站起来，不再继续维持那个紧绷着的姿势。他沉稳地开口说到：“如果我还是那个孤僻的皇子，或许我会想，死了就死了吧，毕竟我不求生，亦不惧死。”
“但是，从卑山回来以后，现在的我想活下去，拼尽一切的活下去，无论多么狼狈，无论多么丑陋。”
“你去了卑山？”莲花的眼神骤然变得凛冽，身上散发出强烈的杀意。如果说刚才她对莲桨的态度就像对待一只无关紧要的小虫子，现在的态度，则像是面对一个刺探出情报准备逃跑的间谍。身后巨大的根茎开始蠕动，转眼间，无数的树藤封闭了莲桨背后生锈的青铜门，转头看了看背后缠绕成一团的树藤，莲桨明白，自己已经触及到了秘密的核心。
“卑山，亡灵，祖陵，聚魂盏，山洞，生产。”一幕幕景象在莲桨心头闪过，他仿佛明白了什么，但是一时半会却又无法把这些碎片拟合成一条完整的战，眼下的场景不由得莲桨多做思考，面前杀机四溢的女人已经开始了行动。巨大的触手状树藤横扫过来，莲桨爬下身堪堪避过，女人没有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挥动左手，另一根树藤紧贴地面扫来，这一次莲桨避无可避，被树藤狠狠地抽中，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拍断了莲桨的几根肋骨，巨大的疼痛感让他几乎晕厥，千钧一发之际，他看到了自己左手上的手镯，尽管被自己割破手流出来的血液糊住，但是手镯上的魔晶石仍然在红色的血液下面透出蓝色的光，没有任何的犹豫，莲桨启动了这件足以把他体内所有魔术回路摧毁殆尽的魔法物品。
“拟态龙血，启动！”呼啸着袭来的树藤已经到了面前，将所有的希望寄托给这只手镯的莲桨，闭上眼睛，轻轻地说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