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官兵其实并非因为这场厮杀与大火而来,倘若因此被捧为敬业,那也算意外收获。
包括这场暴雨,也在他们意料之外。没有人脸色不是阴沉的,雨太大了,如此夜晚本来可以在家里搂着妻小睡觉,或者在青楼厮混,那更是再好不过。
他们是奉命来这处酒楼抓人的,白日里城关盘查时有个外来黑衣刀客“袭击”官兵,长官遣人追查,得知人在这处酒楼后,才派了这群官兵前来。据言此人武功似是极高,所以上面也给足了面子,领兵的副关都尉王绪是西川府出名的高手,功力已至一流。
……
这场暴雨是他们意料之外的事情,大火也是。
在一炷香之前,他们截获了覆红雪。
当时他们初到此地,便发现酒楼被一群江湖客给包围了,出于谨慎,他们便在隔街落脚,暗中观察。
谁知不出片刻,酒楼竟然燃起了熊熊大火。在上级的命令与人民的安危面前,王绪以及他手下的士兵们当然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他们绝不会为了去拯救酒楼中的受难者,而致使上面给的任务出现哪怕一丝的差池。
大仲朝法令上虽然白纸黑字的写着四个大字“以民为天”,但他们初入军队之时,学的秘令乃是“无条件服从上级指令”以及“民为蝼蚁,国为蚁巢,无可为一蚁之生死,而顾忌行事。”
二蚁,三蚁,乃或满楼之蚁,其实并无区别,大仲朝疆域广阔,上百之府郡,及千之县城,最不缺的,就是人。
他们本以为酒楼中人前有围剿内有大火,已经很难有人可以活命了,包括他们要抓的黑衣刀客在内。但面朝他们这条街的那面墙,轰然断开,大火中走出一人,黑衣黑刀,可不正是上面下令要抓的黑衣刀客!?
瞧见他此刻似乎是被大火青烟熏了眼睛,眼眶通红满目血丝,再瞧那苍白的面孔,兴许还受伤了,王绪眼中精光闪烁,暗道这是好机会,吩咐手下人等藏匿于这街道每一处的阴暗角落里,只待覆红雪到得此地,便从四面八方扔出带有铁爪的绳索,将其困住后,再行抓获。
覆红雪并不知阿刀此时已经去而复返,也不知此刻这条黑黝黝看不到尽头的街上已经蹲伏了几十名官兵。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是这螳螂目标是蝉,黄雀的目标也是蝉!
覆红雪走到此处,已然隐隐发现气氛的不对,毛躁的风儿在他面前打了个旋,暴雨忽至!
蹲伏的官兵们没有动,经受过正规训练的他们,此刻别说是暴雨,就算是冰雹,他们也不会乱动。
反倒是王绪愣了一下,皱眉看了眼昏暗的天,伸出两指来举过头顶,微微弯曲了两下。所有士兵几乎是一只眼盯着覆红雪,一只眼盯着王绪,等的便是这行动信号。
四面里八根铁钩绳索,闪烁着森森寒光,穿过密集的暴雨各自缠绕在了覆红雪的身体,铁钩深深的嵌入他肩头、腰身、以及大腿的肉上,鲜血顺着铁钩滋出,那座本燃烧着熊熊大火的酒楼,轰然坍塌!
王绪也在此时从街道上隐蔽巷子里冲了出来,高举着朴刀纵身砍下,雨水挥洒,刀刃砍向覆红雪的肩膀。
“锵”的一声响,覆红雪面无惊色,且强忍肩头铁钩的剧痛黑刀横立而起,硬生生接下来这一刀!
王绪于倾盆大雨中倒飞出去,跌坐雨中,虎口一阵剧烈的疼痛,覆红雪肩头被铁钩钩中处则是迸裂开来,溢出了大量的鲜血。
王绪心中一阵后怕,身为一流高手,只一刀便能感受到覆红雪的实力,此刻此人被八根铁钩钩住,自己尚难对付,不是先天也是伪先天了!
“据查证与你同行的少年,似是隆县人氏,你也是隆县人?”王绪忍不住开口道。
覆红雪冷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想不到小小隆县竟也能出了先天人物,真是奇哉!”王绪一个鲤鱼打挺复又站起,“不过今日八根倒钩铁链已困住了你,就是大罗金仙,你也在劫难逃!”
他抬起左手来双指也弯曲了两下,几十余名训练有素的士兵从黑暗的角落中涌出,王绪嘴角微翘,比这些士兵要快些的率先再次杀到覆红雪的面前。
有了顾虑与戒备之心,堂堂一流高手与铁钩下的覆红雪相战,自然也能打上几个回合。况且在其身后还有几十名涌出的士兵。
雨越下越大,士兵倒下了十余人后,王绪才终于将手中的刀架在了覆红雪的脖子上。
他还在后怕,若非不是有八根铁钩,自己今天难保不会栽在这里。
他一记手刀将覆红雪砍晕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望向酒楼大火之处,下令道:“去,查探一下前面的情况。”
剩下的士兵查探一圈后,跑了回来:“报,没有活人了。”
王绪点点头后,下了撤退的命令,将覆红雪赶紧收押起来才是当前要紧的事情。
……
在王绪带兵走后不久,老田与阿清冒雨来了一趟,只见满目疮痍,哪里找得到覆红雪与阿刀,二人翻遍了酒楼废墟,找出了十几具焦黑的骨头,可惜都与阿刀的少年身形对不上号。二人更是在附近几条街找寻无果后,暂时又回了青楼,老田断定既然找不到尸骨,二人必然还活着,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致使二人如今失踪,他却也毫无头绪。
不过有覆红雪在,小主应是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至于往后的日子,也不可能整日住在青楼里,一来太贵,二来阿清虽然也是烟花地出身,但好歹还是个冰清玉洁的雏儿,老是留在这里,也不太合适。
走了虽然怕失去联系,但西川府也就那么大点地方,总不会难找。老田决定找地方先租间房子给阿清住着再说。
……
翌日清晨,西川府北街的破庙里。
阿刀缓缓睁开眼来,他躺在地上,身下铺的是茅草和破布,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尤其是后背,火辣辣的好像撕裂一般。
疼痛感让他清醒的瞬间便记起了昨夜背上中的那一刀,记起了那场滔天大火,那场疾风骤雨,以及那颗灰白色的书生人头。
清晨的风冷飕飕的吹在他身上,这破庙四处透风,就连屋顶也一直在漏雨,雨虽然停了,但暴雨后的寒意反而更盛,阿刀只觉得骨子里都有些发冷,
他抬头看,正巧与那残破的伽蓝神像对视在一起,只觉得没来由的恐惧。
忽然一个脏兮兮油光光红彤彤的脸伸到了阿刀面前,将阿刀看向神像的双眼挡住,是个壮硕中年人。
“哎哟,小家伙醒了?身体挺不错啊,身上受了重伤,又淋了大雨染了风寒,洒家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没想到你睡一晚就醒了啊,啧啧……”这人嘿嘿的笑,露出缺了一半的门牙。
“多谢。”阿刀道了声谢,坐起身来,发现不算宽敞的破庙里,竟然坐着二三十人,俱是乞丐那副破烂打扮。
“这里是?”阿刀皱了皱眉头。
“你昨天来时刚问过呢,咋了,烧糊涂了?”这人一直嘿嘿的笑,一边笑一边摸了摸阿刀的额头,“这里是西川府丐帮分舵的一个小堂口,我是管事的,叫我裴管事就行。”
“去你娘的老裴,还裴管事呢,你咋不说你是裴堂主?”坐在这破庙里的其余人嚷嚷起来,言语语气中似乎极尽嘲讽之意味。
老裴笑了笑,也不反驳,坐了下来,从怀里取出壶酒来喝了口,递给阿刀,阿刀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想喝酒。
“酒是灵药,可治百病愈百伤,喝点伤就好了。”老裴敲了敲酒壶,转而小声道,“昨夜里二十七街翡翠酒楼死了许多人,烧了好大一场火,可与你有关?”
阿刀神色一凛,详装道:“什么大火?”
老裴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刀足足躺了三天,才有力气站起来走动,这三日里,都是老裴照顾他,二人渐渐愈发的熟识起来。
老裴是个顶有趣的人,爱开玩笑,爱讲荤段子,干活认真且卖力,但阿刀却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总觉得老裴没有那么简单。
阿刀现在已经俨然一副丐帮帮众的模样,衣服破烂,蓬头垢面,和这群丐帮子弟相处起来,也不费劲,大家都挺实在的,从不嫌阿刀在这占地又麻烦。
阿刀忽然就想起了老田和覆红雪,一想到覆红雪已经烧死在那场滔天大火之中,阿刀就觉得心头堵得慌。如今已然能下地走动,阿刀便去了那青楼一趟寻找老田与阿清,不过人没找到,还被青楼里的人当做臭要饭的给撵了出来,险些没被楼里的恶仆打手狠揍一顿。
回到破庙后已是夜里时分,阿刀坐在庙门前,望着头顶上高悬的圆月,忽然就想起了酒楼被包围前覆红雪教授自己的那一刀,那包含了他毕生招式与感悟的一刀。
当时没有看懂,此刻望着清明的月,望着虚无好似没有边境的深邃的黑色天空,脑海中那一刀在一瞬间似乎斩出了无数。
“白家神刀……”阿刀呢喃了一句,似乎渐渐感悟了那一刀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