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刀眼睁睁瞧着门前那黄雀老道脚下连点,速度极快的冲进大殿,怀抱中的桃木剑在这过程中翻转跳出,像是羚羊一般充满灵性,但这一切在阿刀如今的眼里看来,那便都是诡异了。
阿刀知道这还是假身,他从雨中来,竟然丝毫没有沾上雨水,实在荒谬。但阿刀不敢大意,这假身虽然杀了无用,可那木剑若捅在人身上,却是真真可以捅一个血窟窿出来。
阿刀紧握长刀,连使数式白家神刀,快如疾风骤雨,暂时逼得那老道近身不得。但那老道似乎油滑了许多,不只一味用假身送死,竟然开始灵巧的躲闪起来。几招下来,老道并未伤到阿刀,阿刀也并未伤到老道……
杀死影子那名老道,手中桃木剑还沾着血,滴答滴答的随着雨水一同落在杂草之中,不等他冲到跟前,老裴便已经如同猛虎出山一般冲了出去。
他这急性子可等不下去了,月牙禅杖抡圆了,逼得那老道节节败退。
另一处阴暗角落里双手持符的道士,则先是将两张符箓甩出,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光火弧线,然后才终于背负着桃木剑自黑暗中冲将了出来。
花错准确而迅速的刺穿了两张燃烧着火焰的符箓,火星四射间二人便已经打了照面。不过这老道没有出剑,而是屡屡以极为怪异扭曲不可思议的姿势,躲开了花错的数刀。
悟行的左臂已然废了多半,此刻血流如注,悟行疼的满头冷汗,一连退开数丈一直退到墙边的阴影里,才趁着这间歇,右手双指连点,将左臂伤口周围的穴道封住,先止了血。
饶是如此,悟行失了一臂,且不说气血亏损,只用一只胳膊,那本来便极重的禅杖,自然使起来要费劲许多。
此刻那老道又杀了来,向来冷言冷语的悟行,也爆喝一声,长举禅杖奋力甩出,那老道似是仍旧极为忌惮,左右跳跃闪避开来……
大殿内出现极为诡异的一幕,四人力战四名长相一模一样的老道,但那些老道却只是一味躲闪,站在大殿火光旁的阿宝呆立着,紧张的握着手里的刀,双腿仍旧止不住的发抖。
如果说阿宝是个孩子,阿刀也是个孩子的话,那这一幕便更有趣了,因为如此诡异且杀气萦绕的地方,竟然有三个孩子。
是的,是三个孩子。
这实在匪夷所思,但的确是三个孩子。
老裴将手中的月牙铲朝前狠铲,逼退了与其相战的老道士数步后,双脚交错迈出,双臂交错前伸,将手中禅杖掉了个头,以形似垂钟那面前滚,又逼退了那老道数步,如此反复,足足八次,禅杖掉了八次头,脚下走了八步,那老道已被逼到了墙边,再无退路,但老裴也终于追至了这火光照耀不到的阴暗之地。
风冷飕飕的,但老裴性热,从不怕冷。他哈哈长笑:“老子这‘八步赶蝉’,可是让你无从应对了!”八步赶蝉本来是一轻功招数,意指可在八步内追上飞行的蝉,是追赶的意思,但老裴这八步赶蝉乃是自创的佛家禅杖武器的招式,赶是驱赶的意思。迅速凶狠反复的变幻追击,在敌人最终疲于应对乃或习惯了这一招数之时,不再变幻径直杀人。
所以老裴说完这句,手中禅杖只是往后缩了两寸,便再狠狠的上挑,插往已无退路的老道的细瘦脖颈。
老道士忽然笑了。
老裴的月牙禅杖插在老道士的脖颈之上,依旧如同之前一般烟消云散。
不同的是,老裴似乎看见脚下面前的杂草中忽然有什么动了一下,便神情极为愕然了。
一把木剑捅穿了他的肚皮。
老裴没觉得肚中冰凉,反而觉得火辣辣的,但是那种身体内的东西往外流失的感受,当真是难过极了。
他自问不是个怕死的人,向来不是,但在这生死之际,他还是有些慌乱。
他终于清晰的看见了出剑的人,原来不是一直与自己缠斗的老道士,而是忽然在一堆杂草中站起,身披蓑衣的小孩,这是个奇怪的小孩,他面色灰扑扑的,头发也灰扑扑的像个迟暮的老人。
他身上的蓑衣像极了那些被雨水浸湿了的杂草,他似乎一直趴伏在这些杂草中,在对手被他的假身幻想迷惑了双眼时,便自假身后站起,迅速的出剑,也是一柄桃木剑,但却真真的能将人肚皮捅出血窟窿来。
“洒家,真他娘的不喜欢变戏法的,忒不讲究了。”老裴一张嘴,血就汩汩的从嘴中流出,他的视线已经模糊,那个小孩似乎又不见了。
阿刀听到了“噗通”的声响,抬眼瞧去,隐约瞧见了老裴壮硕的身子倒在了阴暗处,阿刀也只是瞧了眼,那老道士的剑便伸到了阿刀的腰眼,阿刀不敢分心,退后两步,一个鹞子翻身躲过这一剑,然后凛厉劈出一式狂风刀法,逼退此人。
这电光火石的刹那,阿刀依旧精心听着老裴那畔的动静,此刻已经听不见他挥动禅杖时的“嚯嚯”风声。
坏了。
阿刀心中咯噔一声,事情愈发的诡异且不利起来。
眼前局势要破,第一步一定要先离开这座大殿。
阿刀忽的瞥到阿宝,眼中便是精光闪过:“阿宝,去普憎方丈身上取出血掌大法来,逃!”
话音落下,一直处在紧张中的阿宝哆嗦着应了一声,便三步并作两步奔至普憎尸身之前,强忍着恐惧将手伸进普憎怀中,一阵乱摸。
但是他什么也没摸到,此刻那与悟行战在一处的假身忽然便不再避闪,而是接连使出些凛厉剑势专攻悟行左肩伤处,将悟行逼退了几步,而后便如猿猴般灵敏的跃至普憎与阿宝这处,剑指阿宝咽喉。
那个身穿蓑衣的孩子没动,他从来不喜欢在一场战斗尚未结束时,暴露自己的身影。
阿宝并未摸到“血掌大法”,但此刻剑至眼前,他却是说什么也不得不逃了。他向来机灵,虽然此刻极度紧张,但脑瓜子转的却还是极快,就地一个懒驴打滚躲过这剑,然后便详装往怀中塞了些什么。
光线阴暗,谁又看的清楚?
躲过这一剑,他爬起便往大殿外跑,这当然不需阿刀去教。
那假身一剑不中,脚下一蹬伽蓝神像的基座,再次纵身跃起剑指阿宝奔跑中的脊梁。不过这一剑,半路却被拦了下来。
他一心想要杀阿宝却是失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心,却没想到花错用胳膊挡了自己对付的那老道一剑,强行一刀刺来,将这假身从腰间穿过,就连花错也从这假身间穿过,这假身从中开了个大大的黑洞,扩散,消失。
那先前与花错相斗的假身却趁着这空,追出了门去,就连与阿刀相对那厮,也灵活的躲过阿刀两刀后,跳出门外追去。
阿刀与花错相视一眼,毫不犹豫紧追而去,与那追出去的两名假身缠斗。
大殿内顿时变得空荡荡的,悟行喘着粗气,扶着墙站起,他肩上的剑伤愈发的疼了起来,身体也有些脱力。
他拄着禅杖往前走了一步,忽然便愣住了。
在他面前突然凭空出现一般站起来一个灰发的孩童,看起来比阿刀还要小些,和阿宝差不多大小。他紧盯着悟行笑道:“找你师尊和师弟去吧。”
声音沙哑又苍老。
他没给悟行说话的机会,桃木剑斜斜向上已经刺穿了悟行的胸腔。
血从悟行口鼻中涌出,流淌在洁白的僧衣上。
……
这是条清冷的街。
居住在此地的多是西川府最底层的百姓,如今正是白日,男人多在外面为了生计做工奔波,偶能听见那些简陋青瓦房舍内传出机杼织布的声音,多的是妇人在家。
小雨,只有妇孺,街上的人自然少。
阿宝已经跑到了深街处,这条街很长,长的站在这端,瞧不见那端。
两个假身紧追在后面,任凭花错阿刀如何劈砍,总是伤不到假身,奈何这俩假身也不出手攻击,只是将全部精力用来躲闪,似乎只要将阿宝阿刀和花错缠住便可。
如今一假身翻越了并不甚高的墙,踩在黑色瓦片上却毫无声响,跃至阿刀三人去路。
落地,也没有声响。
在这长长的街道中央,花错和阿刀将阿宝挤在当中,来路和去路上都站了一名假身,或许有一个是真身,谁又知道呢,阿刀已经分不清真假了。
他只知道要活下去,那才是真的。
雨停了,他们站定处,这户人家门内的机杼“札札”作响,甚至还能隐约听到孩童念着《幼学琼林》的声响。
在他们来时的长街那端,缓缓走来一孩子,头发灰白,身披蓑衣,面有笑意。正是刚杀完悟行后追来的真正黄雀。
他已经愈走愈近了,他手中的桃木剑低垂着,上面还有些血迹。
在他身前数丈远的一户人家,突然开了门,走出来一个男子,这男子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和他那英俊但却有些放荡的面孔有些不搭调,和他手中的女人花伞更不搭调。
他先是看到了不远处的阿刀几人,愣了一下,手腕微动之时,又瞧见了缓缓走来的黄雀童子道人和他手中沾血的桃木剑。
然后刚抬起些许的手腕,便又放下了。他眉头一皱,露出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容来,嘴中小声喃喃着:“哎哟哟,西川府的治安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出门打壶酒喝,也能碰到动刀动剑的,吓煞咯,吓煞咯……”
一边呢喃着,便与黄雀童子擦肩而过。
他才刚走到黄雀童子身后,手腕这次真的动了,他迅速的拔出那被花伞挡在腰间的刀,以电光火石之势翻转,后插。
刀身没入黄雀童子的身体,黄雀童子瞪大了眼,他显然没有想到这寻常街角碰到的寻常汉子,会有如此凛冽的刀法,更没想到这汉子会将如此凛冽的刀法用在自个儿身上。
他被刀插入的地方已经开始冒起诡异的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