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盖地的除了池中水还有莫大的恐惧与绝望,人间有情天家无情,都说魔族之人额角獠牙可怖,可生而仙胎,跋扈傲气无心的仙人,就不可怖了吗。
到底是自己命数不好,生而为人,双瞳为鬼,连累司空,如今也害了自己。
耳边似又想起人语,她双耳进水,听不真切。
只感受到一股力量从天而下,划过缠着小四的水草,凭空将她拉了上去。
:“瑶池中有个凡人,这是怎么回事?”
小四从水里被拉了起来,她躺在池边,因为身体呛进了太多水,现下咳嗽不止。
不远处一位有些年岁的神仙着着金丝锦袍闪着熠熠荧光,她身旁站着彩衣玄女,身后一众仙侍,提着琉璃灯盏,排了一尾长队。
将小四推下池里的仙子此刻正跪在为首的神仙面前,颔首低头,维诺地道:“西王母娘娘,玉兰有罪,玉兰没守好瑶池,被这凡人偷偷溜进来,还差点毁了娘娘的金莲。”
为首的神仙便是西王母,她鸾姿凤态,眼神掠过小四,关心起自己那池莲花。见金莲依旧亭亭,妖艳如初,她目光才放心地回到玉兰仙子身上。
:“一介凡人,虽不懂规矩,也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可是有谁助她来瑶池捣乱的?”
玉兰仙子挤出两滴泪来,装得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她道:“是一个叫鸢尾的精灵,她故意吸引我的注意,将这凡人放进来的。不过娘娘放心,那个精灵我已经捉到了,她俩差点破坏了娘娘的金莲池,此事玉兰也有罪,请娘娘赐罪。”
:“娘娘,玉兰也不过无心之失,你就饶了她吧。”
挽着西王母的玄女笑盈盈地瞧着西王母娘娘,声音清软,模样乖巧。她若求情,西王母向来愿意给她几分面子。
她的眼神终于落到池边一身狼狈的小四身上,只是一眼,便又回瞧着十分可人的玄女。
:“不懂规矩,送下东海訾垣山。”
:“是。”
西王母欲移步宫中,摆着仙驾将朝瑶池外走去,玄女糯糯一句:“娘娘,就由殷夙留在这儿来处理吧。”
西王母自然道了句玄女乖巧,留她在那儿,自己摆着仙驾走了。
小四浑身湿透,泥沾满身,她咳嗽了好一阵,将脏水吐出。终是缓了一缓,却眼睛发涨酸涩,身体酸软得紧,小四望着蓝得透彻的天,心中有些苦涩。
她头越发昏沉,却见日头仍是好的,便直勾勾地盯着太阳,任由双瞳被灼得已经视不清楚,四周皆是白光恍惚,她心下已经很是疲倦了。她不是怕死,也不是怕天家神力,她是怕心寒,怕欺骗,怕怀着期望相信别人,最后却被推入深渊。
玉兰仙子与玄女相视一笑,她站起来,跟着玄女身后走向池边的小四。
一直以为相由心生,一直以为当初白流苏林中玄女对自己漠视,是出于无奈。玄女貌美,是天上最美最美的神仙,却不想,其实一直以为想要自己死得,从来都是她阿。
小四怪自己还是太笨,明白得太晚。什么玉兰也好,琉璃也好,红香也好,不过都是仗势欺人,依附这位昆仑仙子的吧。
玄女委身蹲下,彩衣铺地,溢满流光,她轻启红唇,笑颜终于没了平日的乖巧之气。
她伸出手指从小四额头满满往下滑着,到她的眼睛处停了。
双色瞳,好在是双色瞳。
她笑道:“小白说,他若今后遇到你,可以一眼将你认出来,因为你眼睛生得那般好看,比我的好看百倍,所以勾去了他的魂魄,让他不愿多看我一眼。”
小四依旧盯着上头的太阳,眼中刺灼得厉害,却也不想瞧她一眼。
:“你命真大,若不是西王母娘娘突然回来,你猜,你现在还活没活着?”她将指腹换做尖利的指甲,从她眼角划至嘴角,骇人的红痕而起,在她脸上泛起点点血渍。
她脸上泛白,趁着血痕更加鲜红。她却感知不到疼痛,只觉得头昏脑涨,身体好似不是自己的,她躺在泥水渍中,动弹不得,也不想动弹。
玄女笑了两声,声声如鬼魅在上空飘荡:“白流苏林中我见你第一面,就认出你了!我本来是想感谢你的,你为我披上嫁衣,你替我嫁给三殿下。我是想感谢你的,可是你为什么不来昆仑找我!你为什么要扮做凡人,为什么要缠上白延麇?你就是个骗子!你是骗子!我没有办法,我下月初九就要大婚了,本来白延麇已经一心一意想要娶我,可是你一出现,他就反悔了,他改变心意了。我怕你迟早会告诉他就是那日与他相遇的假玄女,你说,我除了杀了你,还能怎么办?”
妖界与天界联姻,她说那日去的,是自己。
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姣声铃,妖妃,木犀,白延麇。
她固执地瞧着日光,从东而至,她眼中酸涩,从眼角而下,流出滴泪来。
玄女幻出把鎏金匕首,她眼色漠然,看着狼狈的小四,心下的恨意增长。
她捏着匕首的骨节泛白,刀尖立在小四左眼之上一寸。
她不眨眼,不反抗,不得动弹。
:“昨日你都听到了,他不爱我,可是没关系,我从来不怕等。我相信日久生情,只要日后没了你,他便只能一心一意待我好。既然你帮了我一次,我玄女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我听闻你一直想到昆仑找我治眼疾,今日正好,西王母娘娘要将你抛下东海,我赠你一礼,就当为你送行了。”
语罢,刀尖而下。
:“啊!”
小四终于发出嘶叫,玄女听那叫声,心中畅快,触及那蓝色眸子,她手腕一用力,生生将小四一只眼珠剜了出来。
血似倾盆而至的雨,从空荡的眼眶流下,染红她半脸,染红她衣襟。玄女美艳白皙地脸上也沾上几滴小四的血,她将带血匕首的匕首抛入金莲池中,站起身来,用彩衣蹭了蹭脸上的鲜血。
她眼中带着恨意,却又因极少杀生,手指微颤,她藏与袖中,立得亭亭。
她看着疼得全身颤抖的小四,血肉模糊披头散发的小四,心里升腾起来的快感瞬间盖过了不安。
玄女咬牙冷静了一阵,声音有些激动地发颤,她指了指玉兰,道:“你将她和那个精灵都送下东海訾垣山吧,我要回昆仑试试我的新嫁衣了。”
:“是,玄女放心回昆仑吧。”
太阳终沉西海,黄昏而至,云似火烧,小四眼前一片鲜红,天幕似血。生生剜去眼珠的疼痛,世间无事可堪比。
不知情为何物,却先体验了一番情而生怨的苦楚。
手捂着左眼,却止不住的血渗着指缝而出,她想哭,却不知眼下湿润的到底还是不是泪。
到底告别了九重天,却是从天界被扔下。
九重天太高,她飘得太久。
云烟太厚,她看不清楚。
只余一片血色,流不出眼眶地,都一滴不剩地流进了心里。
心中像腾起一股怒火,一下又一下地想将她烧毁,身体中又似有两股力量冲撞着,想要突破她身体而出。
她直直往下坠着,猩红铺满整个天际,她突然好似回到了那个梦中。天幕就是这般永远猩红,黑桥长川的地方开满了艳红的花朵,花野间立着的白衣小童在向自己招手,她终于听到他在说什么,她听到了她的名字。
:“扶四樨!你好歹是冥界帝姬,你看看你如今,怎么这么不争气!”
扶四樨,冥界帝姬。
她灵台霎时清明,她记起来了,什么都记起来了,她不是什么凡人,不是什么小四,她是冥界第一帝姬。
她在冥界万年,摆了三千年渡,舀了三千年水,她生来傲骨,脾气不曾好过。她应当是幽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万鬼朝拜。
而如今,却被一个小小玄女挖了眼睛,伤痕累累,不清不楚的差点死在九重天上。
是了,自己应当是六界中混的最差的一个帝姬了。
是后悔的,父王将自己锁在冥界之中,就是怕终有一日,自己如此狼狈丢了冥界的脸吧。
原来自己脾气从来不好,却因帝姬的身份,过了一万年无忧无虑,没有世故烦扰的生活。是自己太单纯,只知六界很大很美,却不知人心险恶,离了家,外面的世界竟是处处陷阱。那日玄女大嫁,自己替她披上嫁衣,助她一把,不曾想今日她是这样还给自己。
更不曾想,白延麇想娶之人,竟是自己。
东海广阔,深而蔚蓝。
她捂着空洞的眼眶心中叹着:
白延麇阿白延麇,你又欠了我一次。
终于有些明白了月神宫那树血色桃花,什么金莲噬血,自己的桃树才是真的以自己血骨做养的啊。
好在自己真是命大,只当用一只眼,通晓世间险恶了吧。吃一堑,长一智,只是这代价稍微大了些,秋桐,又该埋怨自己了吧。
不过那日出了妖界,听闻魔族出世,父王身受重伤,自己一股脑地冲回了冥界。为何往后记忆一片模糊,却怎的回忆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