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青阳县城西校场，与城东的县学遥遥相望，正应了文东武西的说法。
卯时刚过，校场中已是旌旗猎猎，县丞李贤志和青阳都尉冯彪二人坐在点兵台上。李贤志身着青地补服，冯彪则是全甲贯身，十余名随从亲兵列于身后，当真威风凛凛。
虽说是威风凛凛，但如果比之三里外的县学，那排场定然是差了不知道多少。
县令、县尉、一干教授和学政院排出的督察特使，两百多学子恭恭敬敬的列队执弟子礼！那气势仿佛随着风儿就遮住了大半个县城，压得校场一边还无还手之力！
重文轻武，可见一斑···
“冯都尉，想来县学那边已经礼过了圣人，咱们，也可以开始了吧···”
冯彪坐在椅子上朝着李贤志拱拱手，虽说两人都是武人出身，可人家现在毕竟穿着文官的皮，两人虽然同阶，他却是自动矮了半分。
“想来这个时辰，学成的督察们也唠叨完了，咱们也不妨再多等个一时半刻，免得落人话柄···”
李贤志听完，嘴角不削的一笑，也特娘的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定下的规矩。文先武后，非要等那文试边发了试卷，响了梆子，武试才能举锁开弓，要不然便是对圣人的不敬···
说的好像咱们武人，便没了圣人庇佑一样！
想那武圣死后，还能显圣取人性命，文圣人可有这番能耐了？
自然这话，他是不敢说出口的···
“那就先审籍相面吧。”
李贤志吩咐完，自有身后的一干小吏走出，指挥着场下的应试者分列站好，一一核查。
所谓的审籍相面，就是核对户籍，然后检查你的年龄，身高，相貌等等···
齐野跟着队伍站好，这些内容他之前是从自己老师那里了解到的。
有人说，齐野“穿越”而来，就算没有任何的金手指，没有外挂，没有主角光环和王霸之气，没有老爷爷随身护驾也不应当十六岁还混得籍籍无名。
七岁之前，齐野也是这么想的！
他脑中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好像随便拿出来一些，在这个相对原始的年代都能横着走了。
但最关键的是，他没有身份···
之前给崔秀才回信的那个教授，现在就在城东。为何当初他都没有要见齐野一面的意思，便是因为知道了这个娃娃的户籍。
军户不科秀才，就算是你出口成章，诗文才华能把人震得心肝脾肺肾都拧在一起，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如果你是军户，那就和被判了无期徒刑的犯人一般。
有才又能怎么样？可惜了而已···
也别说逃走或者换个身份，那根本就不现实。
唐国的百姓，死要见尸，平民无尸，被判流民，军户无尸，被判逃兵！
流民罪入奴籍，逃兵？不论在哪被抓到，结局只有一个死···
而且还有可能会祸及家人···
所以齐野根本就没有别的办法，想要活下去，入驿或者投军是他唯一的出路。
但是投军想要出人头地，如果不是将门子弟，想要出头难如登天！
如果没有战事，可能一辈子就是个大头兵丁，如果有了战事，可能一刀下去便见不得明日了···
而能像王大石头那样在战场上杀掉五个蛮子然后从士兵变成五官的概率能有多高呢？
就按对子的概率来讲，除了各国精锐，双方普通士卒的战斗力其实根本差不了多少，都在伯仲之间。
也就是说你杀一个人，基本上你的袍泽就要有一个挂掉···
按50%的概率来算，杀掉五个敌人，你的存活概率有多少呢？
50%*50%*50%*50%*50%···
结果等于0.03125···
一百人的队伍，能活三个人···
这3%的概率还只是你活了下来，不说成为一名将军，就算成为一名百人旅帅，还得这活下来的一百个人当中你拔了头筹！
算上死了，活着的，一个大头兵想混一身禽兽的衣服，可能性不到万分之三···
这就是最现实的战争，所以武举是他唯一的出路！
这就是为什么当他明白了这一切之后，脑海中的那些风花雪月，公子小姐，吟诗作画还能青史留名，随便发明些什么东西就富甲天下、每日留恋勾栏瓦肆的旖旎幻想抛之脑后了。
就想掐灭蜡烛一样，“滋···”的一声，便不再想了。
九年，整整九个年头！
他除了走驿、赚钱、帮着打理鱼馆，未有一刻懈怠！
所有同龄的娃娃还在撒尿和泥的时候他便一丝不苟的完成着两位师父教的学问，布置的课业。
几乎每个人都认为这个娃娃怕不是傻了吧···
是的，在外人看来，他就是傻得···
一个驿卒每日弓马棍棒，难不成你还想要去做那绿林好汉，江湖大侠不成？
那不是要了你爹的亲命么？
而等到别人家的娃子都开始有人说媒，不撒尿和泥，而是改外侍弄庄稼顶门立户的时候，他齐野还是每日弓马刀枪···
齐家现在的日子好了，在青阳驿那是一亩三分地绝对是殷实人家，那一天几百盘子的鱼可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每日上门给齐野说媒的三姑六婆哪个不是捡了自家最俊的姑娘给撮合？
齐征最开始的时候，是心热的，虽说自家也就是比十里八乡的农户们日子稍好一些，但毕竟是这一郡一县之间的头面人物！这十几年间，经常来往此处的，有几个不认识他齐征的？
而且当中还真有些姑娘他看着不错，虽说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但老实勤快，知道疼人，当媳妇那是最好不过的。
奈何齐野根本就没往心里去，甚至连见都不见···
这可把齐征给愁坏了，不孝有三，儿子眼瞅着十四五岁了还不找个婆娘，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莫不是有什么隐疾不成？
老爹的愁容齐野看在眼里，甚至连着好几日都没给儿子好脸色看。
他却说自己的哥哥还没有娶妻，哪能轮得到他这个当弟弟的···
齐征挥手就在他头上敲了一记，说你那两位兄长要是一直不回来，咱们齐家就算断了后么？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有了你大哥了···
最后齐野还是使出了大招，说在金陵城，一位道爷给他算过命，三年之内不宜婚娶，否则刑克妻儿，生子早夭！
这可把齐征给吓坏了！
道门的真人说的话，在普通百姓心里还是相当有分量的，算了，儿子也还没到非娶不可的岁数。再说他家现在这条件，想说个媳妇那还不是小事儿！
那一年齐野十三岁···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儿子的心思根本就没在这十里八乡。不说金陵朱雀南街那里遇到过的几位如同仙子一般的姑娘，在庐阳地界，也就那郡守家喜穿黄衣服的千金小姐还算如得了他齐野的法眼吧。
三年前，齐野已经能够耍的了二百五十斤的石锁，奈何身高不够六尺，过了乡试，也过不了会试，索性便又等了三年。
而今，当他站在校场之上，心中自然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一梦十年，也不知道这梦醒时分，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