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谣儿嚼着花生米,嗖的一下,坏笑着溜进肉铺里,拿闩子把门抵住防止刘能追进来暴捶他。身为一名有职业素养的手艺人,同时作为阿兹肉铺的常客之一,方圆以公里为单位的地理环境鹿谣都一清二楚,就是刘能现在破门而入,他也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溜之大吉。
关于那本书,依着鹿谣的性子,倒不是因为想让刘能拿着去女孩子面前讨欢喜,单单是因为某个姓向的人指名点姓的告诉鹿谣说:“老子要书。”反正刘能要去,鹿谣就顺水推舟的让刘能哥去走这一遭了嘛!
至于这书究竟是南荳大人要看,还是谁要看,反正他们都一家子人。
管我鹿谣儿卵事!
铺子外大雨,朝歌城就这样,位于奇流‘落眉’附近,往南再去个几十里地就能瞅见海,空气湿润常年大雨,只是今年雨季似乎更加频繁。不过门外大雨门内暖,特别是阿兹烤肉铺的设计建造非常讲究,整个屋子只能容纳四五桌客人,摆放简单却精致。墙壁地板桌子椅子甚至连吃饭用的碗筷都雕刻着‘红楼传’里的人物,玄木拔地而起,硬生生把整个铺子抬高了半只脚,铺上软木下面走的是地泉,夏天不凉脚冬天能单衣。从外面看确实寒掺了点,但是里面用别有洞天来说真的不为过,实在是居家旅行行走江湖的必备居所,一句话,宅住就对了。
鹿谣走到唯一一桌有人的桌子上坐下,四周有不少流浪狗蹲在附近打盹,抬头看了眼来人,摇了摇尾巴便温顺的继续瞌睡,阿兹肉铺平时卖剩下的骨头和客人们不要的残渣肉屑,就是这些大兄弟的早中晚三餐,要不怎么说中原内奢,只要有手有脚,是条狗都饿不死。
鹿谣拿起筷子,恭恭敬敬的作揖道:“刘将军千古,川蜀人民悲痛。”
上联对不起下联,绝了!
吃的七分饱的刘多压根不理会这话里头的玄机,剔了剔牙,翘着二郎腿,他穿着一身有些上了年头的道观服,背后用狂草写着‘星见’两个字,不开口静坐时颇有高人风范。
星见?星见观?对,就是那个星见观。这普天之下还有第二个修道之地敢用星见的名号吗?
南朝有六百多年的历史,这座老观立于朝歌城外的星见山已经四百多年,期间换了多少个皇帝?可这观四百年来风吹雨打香火不断,就是佁然不动,云泽有九族平分天下,可哪族心里不清楚,有它星见观在一天,人族的霸主地位就一天不可撼动。
‘海入河星,见山低头’,这话可比‘刘将军千古’来的威武高深的多,从前朝歌城傍着城外那座观,占尽了便宜,又是结界又是封印,号称固若金汤可穷天下之兵,羡煞了多少势力和族群?可惜,三年前小破观跟朝廷一拍两散,从此不再过问凡尘俗世,皇帝老爷只好弄了个镇魔司来搁这儿,可镇魔司下面的朝歌,哪有星见观下面的朝歌自在威武?
刘多打了个饱嗝,这货静坐时确有高人风范,但一开口,就跟粪坑没有区别。此时递过来一只烤鸡腿笑嘻嘻道:“兄弟!你来了?外面这么大的雨,没淋着吧?来来来,拿去拿去,甭跟哥哥客气,今天的饭钱记我账上!”
“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白吃!”
鹿谣儿饥肠辘辘的接过烤鸡腿,一口咬下去,刚准备夸这鸡腿火候到位,皮嫩汁香,冷不丁从对面传来一句:“兄弟,不好意思,你那只是我刚刚舔过的,这只才是……等等等等!我唬你的,快把刀放下!有事好商量嘛!”
夺过刀,刘多语重心长的说道:“你看你,还说自己是个读书人,粗鄙!野蛮!吃相这么磕碜,拿出去说都丢我的脸,哎不是,你恨着我干什么?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鹿谣猛的一拍桌子,怒目圆睁的骂道:“我日你仙人板板!吃相差?那还不是跟你学的?而且我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站了一天,说好的机缘呢?我连条狗都没看见!饿的胃精疼,回来的时候好不容易找到家面摊,刚准备吃碗面,结果他娘的见了鬼了,居然碰到个手上纹鹿骨樱花楼的刀蛮子!吓得我赶紧往家里跑,路上撞到个命师,好家伙,站在路口,一只手提着个血淋淋的狗头,一只手提着把明晃晃的剑,干什么?我瞌睡没睡醒是吧?”
鹿谣学着那剑客的模样,一只手抓着刘多的头,一只手抓着切肉小刀,表情夸张的指着自己的脖子,做了个切除的动作,一脸悲怆的吼道:“尿都给我吓出来了!怪谁?还不是怪你这个王八蛋!你老母的!莫不是编了个故事,故意耍笑洒家?”
头天晚上,鹿谣夜收黑鸦密信,内容是‘你老母改嫁,城头南边游泳想找背心后下大水,鸡缘鸭速去!’解密后的意思大概是说是:城南游巷对面酒楼背后有个大机缘,务必要到现场围观。鹿谣看完信的内容后,洗了个澡,穿了身黑衣,随手拎了本书,跟门口卖包子的马大娘唠了半天嗑,最后很不情愿的到了地方。
作为亲兄弟,对于刘将军的为人,鹿谣自然持怀疑态度,因为他们经常飞鸦传信,为了不让有心人窃取信的内容,他们便设置了一些只有自己人才知道的特殊技巧。有时候是隔一个字,有时候是隔两个字,还有些时候需要倒起来读。总之为了不让别人截取密信,一般没有固定的解密方式。
这就导致解密信内容的过程非常耗费时间,经常花了大半天的功夫解开信中的谜底后,发现上面写着:
今天天气真好!
你吃饭了吗?
屁股有点疼。
昨天看到个漂亮的菇凉,打听打听叫什么这类的话语。
像这种指名点姓说有宝贝的信,很少见。
虽说鹿谣是因为吃饱了撑的没事做,才会决定信刘多的去逛逛,不过往那巷子里一站,当时还真有种可能有大机缘的错觉?万一真让刘将军说准,给鹿谣撞上了,那还不一夜之间飞黄腾达,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然后,然后鹿谣就瓜西西的在那站了一天。
刘多似笑非笑,夹了一块烫好的牛肉放在鹿谣碗里,亲切道:“那哪能呢?我们亲兄弟!坑谁我也不能坑你啊!再说了,你知道我不经常用这招的,失误是人之常情,在所难免嘛!何况有这种好事,我自己都没去,而是第一时间告诉了我兄弟你,你居然不感动?”
“我感动,”鹿谣拿起刀,“就看你敢不敢动了。”
刘多赶忙转移话题:“守财奴要的书找来没?”
“没有。”
“那可不成,”刘多放了个屁,神秘道,“你忘了他上个月说什么来着了?现在城里不安分,指不定哪天咱们就要提起裤子跑路,等到三月初,咱还得去天府看奶……看风景……这可是你早答应好的,不准反悔啊。”
鹿谣儿吃了颗花生,平淡道:“再议,不过有一说一,最近城中确实古怪,红色的人是不是太多了?”
“红教徒?”刘多抱着脚趾,难得思考一回,忽然奸笑道:“听说乌撒可以一夫多妻,要不咱这趟去溜溜?”
鹿谣自然接上这茬,旗鼓相当道:“你有钱吗?”
“呃……你刚刚说什么?蛮子?鹿骨樱花楼?”
鹿谣表情一凝,当即不再一副玩笑的神态,将今夜自己的所见所闻,统统给刘多讲了一遍。正巧此刻,大黑鸟应时而到,鹿谣取下信筒,拿出里面那张有些发黄的画纸摊开,赫然是一张保存良好精绝美妙的古楼。
图上有红色的字迹,写着:寻找师父和报仇。
两人见到此画,明显脸色都不好看,鹿谣道:“不太确定,加上你又着急找我,故让它回去拿了过来,那刀客模样实在诡异,让我想不注意都不行,他手上的纹身很深,只是光线不好,当时我略微瞟了眼,现在看来,定是鹿骨樱花楼无误。”
刘多嗯了一声,望着画中的那栋七层楼阁,忽然没由来的说了句:“是了……这么说来,并非我多心,鹿谣儿,你去屋外面看看这雨。”
“看雨做什么?”鹿谣一头雾水,忽然有人敲响了肉铺的大门,咚咚咚咚咚咚的吓了两人一跳,鹿谣起身去解开门闩,只见刘能站在门口手脚并用,表情夸张的吼道:“出事儿啦!你们搞快快快去府台!”
“什么事儿这么慌?”刘多问道。
刘能破天荒的没有讥讽鄙夷刘多,一把拉过鹿谣和刘多的手,连伞都顾不上打,扯着两人就往外面冲,鹿谣正奇怪刘能居然连门都不锁!转头才发现大街上异常混乱嘈杂,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朝着城东赶去,看他们的表情,不像七年前逃难时候的惊慌,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
三人顺着人群往城东流去,大雨淋在头顶,鹿谣忽然想起刚刚刘多说的话,于是便抬头朝着黑漆漆的天空望去。
跑步从来不是刘多的强项,鹿谣和刘能两个人牵着他才能勉强不掉队,此时气喘吁吁:“看出来了吧?”
鹿谣忽然面露惊恐的停住脚步,好在刘多和刘能扯了他一把,才没被后面的行人撞翻,结巴道:“这……这不是雨……”
府台半空的剑气一青一红,交相辉映迎来满堂喝彩。
这些个命师高人再高,翻云覆雨不过也就是一剑的事儿。
他鹿谣儿哪懂剑啊?就是术式也只是略知一二,学了点边边角角。
唯独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需刘多开那黄腔。
鹿谣儿瞧着便得劲。
“哈哈哈,鹿谣儿你可瞧好了!”一阵强风袭来,吹起了三人的发梢,雨中的刘多喘着大气,眼神却越来越亮了起来,对着漫天大雨赞许道:“若我所料不错,这大雨便是天命阶的至高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