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漫,长街上鲜少有人,南宫祤出来赴约,走过几条街,在拐角路口,抬头一瞧,前头一条街的商铺大都已熄灯扑火,唯有前面那家酒楼,门前两盏灯笼依然明亮。
寻着路,他已到达酒楼底下,在一楼不曾看见人,缓步上了二楼,在楼梯过半时,忽听到她爽然的嗓音:“原来汝陵还有如此多有趣的事,今日一闻,确令我大开眼界。”
他怔了怔,莫非还有其他人?
旋即有一男子的声音:“我与姑娘有缘,不免多说了些,还请莫怪我唐突才是。不过,这汝陵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事,我无所不知,姑娘若爱听,我说个三天三夜也不成问题。”
南宫祤已上了二楼,在他的视线中,有一男子身着华衣锦带,因背对着他,无法瞧见容貌,她与这男子面对面而坐,似是相谈甚欢。
玲珑微微抬眼,也看见了他。
“只是我有要事在身,这三天三夜的话,恐怕我是无缘再听。”玲珑瞬间起了身:“季公子,我等的人已到,恕我不能再相陪,以此茶谢过季公子这顿饭。”
说着,她利索饮了一杯茶,季瑞呈也忙起身,道:“既然姑娘等的人已到,那我也可安心离去,不过这几日,汝陵夜里实不太平,姑娘万要小心,告辞。”
玲珑点头示谢,季瑞呈便轻佛了衣袖,来到楼口,与南宫祤微微相视,算是有礼貌的点一点头,很快经过他身边,下楼离去。
南宫祤来到桌前,瞥了一眼案桌,桌上只有茶和几碟小菜,菜样凌乱,想来她与那陌生男子谈了良久。她似是有所察觉,知他爱干净,不喜用别人用过的东西,对楼下的店家伙计吆喝道:“小哥,给这位爷换个杯子,再上几碟小菜。”
她掏了银子延迟打烊,伙计收拾起来倒也干脆利索,桌面重新摆上了小菜,伙计收走茶壶,忽的问道:“两位上茶还是上酒?”
她正要开口,南宫祤先她道:“上酒。”伙计撇向她,略有迟疑,毕竟掏银俩的人是她,自然得看看她的意思,玲珑道:“听他的。”
伙计上了一壶酒,下了楼。
他则缓缓坐在她右边,没有坐之前那陌生男子的位置,面色不善,不免问她:“刚刚那人是谁?”
玲珑再次就坐,拿起茶杯抿了抿:“刚认识的朋友,他说与我一见如故,又知我在等人,怕我一个姑娘家有危险,便留下来陪了我会儿。”
“光天白日,能有什么危险,只怕我若不来,他才是危险吧。”
南宫祤不认同她这说法。
不知为何,不论她到哪儿,总会无缘无故认识各色各样的人,她都能称为朋友,就如在天下说讲两句便能结识江怀彦,之后常有来往,开个小米铺生意,能让薛小成这样的魔头甘愿给她当跑堂伙计,天天给她送盆栽,在盘山又与朱夫人破有渊源,朱逢英入王都后还特意拜访她,在代渠,与唐问雁这样杀人不眨眼的恶匪待在一块,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借她二十万两一夜暴富,隔两天就勾搭上了想施展抱负但家里一分钱也不给的富家公子穆玄留,一番深情心甘情愿的给她管账当方圆监工,在醉风楼,连吃个饭都要男倌奏琴相陪,好不惬意。
他心里默数着她周围的人,越想只觉心里头越不舒服,明明以前,她爱与谁结交,他都是冷眼旁观丝毫不在乎的,可今日偏偏……她人很随和,似乎可以与所有人都有交情,而且她对那些人还丝毫没有警惕心,唯独他,总是若即若离。
玲珑只觉他这话有些过于恶意揣测,明明已是夜色过半,哪里光天白日,再说她一姑娘家在外头待着有不安全也是正常,人家公子好心照顾也没什么不对。
那季瑞呈是汝陵郡郡丞之子,在大理寺谋了份差事,今日恰巧休沐回乡探亲,与一些亲朋好友在此小酒楼低调相聚喝酒,季瑞呈无意间看见她,差点腿软,又见她一人喝茶吃菜,周旁无人,才敢上前搭话。
她想,季瑞呈应该是认识冥解忧的,与她聊了些汝陵趣事,有意提起冥解忧的第一任丈夫,同时又悄悄探她反应,季瑞呈向来没分寸,有什么说什么,一直不太肯定她是不是,到最后见她自报姓名,听故事听得有趣,没有丝毫感同身受,季瑞呈也就放弃试探。
当然,这个中过程她不便与南宫祤提及,她等他等的无聊,季瑞呈也是好心陪她解闷,不免为季瑞呈解释两句:“季公子一表人才,谈吐非凡,怎么会是危险。”
“豺狼之心,是不会写在脸上的。”他眉色一拧,拿过酒壶开始倒了两杯酒。
夸别人相貌两句,还惹他不快了,她只觉越解释越说不清,看着他已倒满的酒杯,被放到她眼底,她缓缓抬起,把目光递向他:“我不喝酒。”
“你在醉风楼时却是喝的爽快。”他蹦了蹦身体,微禀呼吸,看着她的眼光,夹了几分不满:“你是不想与我喝么?”
她怔凝片刻,想了些什么,旋即拿过杯子饮下,咽下去,喉间回味着酒味的辛辣,她缓了缓酒劲,才关切问道:“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已经没什么大碍。”他应声很温。
她点了点头,他今日还能同人出手打架,想来调养的不错。慰问一番后,她自然也没忘记邀他前来的目的,开口道:“今夜约你,主要有三件事。第一件,我那夜举箭射你,是有意的。因为你一直隐瞒我师父死讯,我当时以为,一定是你对我师父动了杀心,所以没有克制自己,但现在,我知道不是你,方才那杯酒,算是我向你赔罪。”
她说的很认真,也承认,当时一瞬间心态不平,没有思考前因后果,冲动之下,才做出那番举动,现在想来,确有不对。
这一杯酒,该是赔罪。
而南宫祤听到赔罪两字,身形略有一顿,他记得她对他怒举弩弓,一副谁都不敢惹的样子,单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就能让她对他如此。若以后再发生点别的,她岂不是要他命?
越想心中越是存忧,南宫祤缓缓提了提杯子,嗓音轻然,忽问:“若真是我所为,你可会杀了我?”
“不会。”
她果断不犹豫,听她这一句,他轻抬眼眸,有些意外,旋即心中微嗤,看来,她所谓的师父于她也没那么大份量,她怒归怒,却没有失去她的理智,一个公玉鄂拖不值得她与他动真格。
就如,她那夜故意射偏的一箭。
想到此,他介怀之心略减,正欲喝杯酒稳稳心境,却没想她淡了声音,继续说道:“但你我之间的交情,会到此为止,今夜也不会在此续话。”
手微顿,酒杯还未送到唇边。
他回味着她的这句话,只是,交情?
他都记不得,他与她能有什么见鬼的交情。
“话虽如此,可我必须得告诉你,公玉鄂拖擅闯王宫,挟持南庭雅夫人,伤人逃狱,若不是我顾虑你,这些,足够他死几回。”南宫祤放下杯子,抬眸看她:“他的死活,我根本不关心,更没要亲口告诉你,该知道的时候你自会知道,这不是隐瞒。”
他关心的不是她师父的死,而是怕因为这事影响到他与她之间的关系,他与她的界限,一直很模糊,本身就支离破碎脆弱不堪,经不起任何考验。
他是真的怕,有些事一旦发生,便再无回旋余地,他从未想过,竟然因为一个毫无意义的人,与她闹到如此僵硬互不往来的地步。
而听及他这些话,玲珑绞着手指,心中却是好笑,这么说来,长兴山一路,他瞒着她有理有据,倒是她无理取闹有欠考虑。
她知道,他没有保护她师父的责任,师父的死,也在他的意料之外,可是,却不能说他可以撇清关系。
不想再为已经毫无意义的事起争执,她平了平心境,说道:“你我立场不同,待人待物自然也不一样,不论你当时隐瞒是故意或无意,如今也不重要了。”
南宫祤心中自然也不太畅快,她还是认为他有意如此,不论他怎么解释,她是根本不会听的,她只坚持她所认定的。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她先于他启口:“举箭射你一事,我已经赔罪,那第二件事,自然是兴师问罪。”她拿出一块令牌,搁置于桌上,移至他眼皮底下,她微厉道:“你可认得这个?”
他拾起令牌,轻轻触摸,令牌符纹痕路,他最清楚不过,一眼便可认出真假:“夏家人身份令牌,除非执行特别任务,一律不得离身。”又疑惑看着她:“这令牌有什么不对?”
“我很想知道,你能确定夏家所有影卫,都听命于你吗?”
“当然。”
她轻哧了一声:“当夜你们从山庄撤离,留下十余影卫断后,其中一人,这块令牌的持有者,对我出手,招招欲置我于死地,若非有人相救,只怕我已是剑下亡魂。我真的不明白,难道是你想杀我?”
“不可能,我怎会杀你……”他握着令牌,一声否决,可到最后想起些什么,又迟疑犹豫起来:“你确定此事为真?”
“我何需骗你什么,他当时要杀我,也许是临时起意,也许是蓄谋已久,在你们撤离时,这人留下断后,说明他就已抱着必死的决心。”
南宫祤为自己辩解:“我没有下令要杀任何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豺狼之心,是不会写在脸上。”她借用了他之前的话,又说:“如若不是你,那便是夏家人绕过你,逆天犯上,自己给自己下令,要置我于死地。”
他截断道:“我知道,关于你师父的死,你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在怪我,我猜,应该是你怕我对公玉鄂拖有所介怀,不肯查夏家人,所以便编出夏家影卫要杀你这种谎言,想借此来调查。”
“杀我师父的另有其人,这影卫只是其中帮凶,他要杀我也是真,我绝无半句虚假。”她纠正着,见他仍是不信的表情,她心中一嘲,轻然冷语道:“我其实有所怀疑,在山庄放火之人,也可能是他,我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夏家,到底又是何人对我如此敌意,我以为你会知道。”
“夏家人绝对不会不忠。”他身挺笔直,万分笃定,即便夏家有人知道她晋国公主的身份,也绝不会越过他以下犯上,夏家人这么做的理由又是什么?为夏天凡报仇?不可能,绝对不会。
玲珑面色微异,她就知道,他是不会信的,在山庄时说的好听会给她一个交代,说着绝不姑息,可真若牵扯到夏家什么人,他也只坚持自己认定的。
她单手伏着案桌边角,淡淡嗓音,继续说道:“可惜这影卫已死,死无对证,你自然难以信我的话,觉得我是胡口乱邹罢了。”
南宫祤拿着令牌,思索了若久:“我不能听你一面之词,就断定这人有问题,夏家影卫的令牌身份,除去天无,眼下只有花忍最清楚,待我回去问过花忍,查清这人身份,才能确定你所言是真是假。”
她知道,他只是一个最高集权者,能看出这令牌是真,但对底下人的身份却不一定全部知情。他以为夏家人很干净,所有人都会忠诚于他,实则,世上的事没有绝对。
她开口道:“不论你查出什么,我要这个影卫的一切信息。”
这句话一出,他意外抬眸看她,仿若她不是在与他友善交谈,而是在命令于他,她到底是凭何而来的肯定,认为她说要他就一定会给?
“夏家是什么样一个存在,你不可能不知道,每一个人的身份都是绝密,即便这人真要杀你,也该由我处理,我可以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但却不是像你这样咄咄逼人直接索要。”
她低低沉声:“夏家内部有乱,是你的事,按理说我确实不该插和,但这影卫关乎我师父的死,我不得不管,我需要知道影卫身份。”
南宫祤微凝眼眸:“关玲珑,你想查夏家影卫,想找出杀人凶手,我理解你,但若你对我是这种不可一世的态度,我也许,根本不想帮你。”
她听得出他的意思。
他并不是一个心甘情愿听她安排满足她所有要求的人,她若对他有求必得有应,她待他态度如此僵硬,便是他查出什么,也不一定会告知她,她就知道这事没那么轻易。
只是发生在长兴山那些事,实在让她没法对他和颜悦色,比起他做的那些,她并不觉得她态度有问题。
“这个人是唯一的线索,除此之外,我再难查出什么。”她掷声道:“他的身份,我必须知道。”
南宫祤依然决绝:“不可能,哪怕真是他杀了你师父,我能给你的,只能是最终的一个处决结果。”夏家影卫之间关联密切,若给了她一个缺口,必会牵连第二个第三个影卫,到时,夏家人于她岂不是跟透明人一样,他怎会让她这么轻易介入夏家。
她没有资格接触夏家。
“你能给我的结果,是把幕后人杀了吗?是告诉我幕后人是谁吗?不会的,因为对你来说,我师父如蝼蚁,一条微不足道的命而已,你不在乎。你只会尽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她语气微硬:“赵公子,你我相处这么久,我怎会不了解你,你给的结果,不一定是我要的。”
幕后之人能渗透夏家,还能派遣夏家人杀她,可见幕后人有绝对的权力,她略有猜测,幕后人与南宫祤与夏家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她找不出来而已。
南宫祤轻敛面容,他很佩服她把他分析得这么透彻,她说的不无道理,在他眼中,这就是一件小事,只是她把那人的死看得太重,甚至为了追查,平白污蔑夏家,他很不明白:“公玉鄂拖,真对你这么重要吗?”
“是。”她轻轻一字。
这个问题,皇甫衍也问过。
可是他们都不理解,这不是对她重不重要的问题。别人可以对师父的死漠不关心,无所谓,不在乎,但她不能,不能释怀,不能放下,也不能掩盖。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师父平白无故命丧于此。
若是她没有半分主动权,这件事,很可能就此翻篇,再无人提起,她信不过他,她只信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线索。
他轻轻哧声:“我明白了,我倒要瞧瞧,我若不给,你能如何。”
听他这几句,她也不得不放话:“我原想是给你面子,这才好心约你出来商量,既然没得商量,那别怪我不讲交情。”
“交情?”他问她:“我们是什么?什么都不是,你随便为一个人,就可以随时与我翻脸不认,这样的交情,要来何用。”
她看向他:“赵公子,你以为你不帮我查,我便不会知道么?若以我的方式,只怕你不能接受,会惹你更不痛快。”
“你想做什么?”
“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交易,只要有足够的筹码,没有人会不妥协。”她语气很淡,心有笃定,还玩了玩掌中酒杯:“你一定会给的。”
他凑近她:“你一向都这么自信吗?”
玲珑停住玩转的杯子,施施然说道:“这几日,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那夜在长兴山,你说阮家郡主嫁了人,可据我所知,夏朝与晋国从未联姻,我左思右想,一个夏朝郡主怎会在晋国皇帝后宫?”
此话一出,南宫祤忽的一下紧紧盯着她,那眸中掐出了几分凌厉,像是要吃了她似的,她往后微靠,抬眸,直视他这抹眼神。
果是一提阮以素,他比谁都紧张。
“你威胁我。”他咬字很重。
“岂敢。”她回敬他两字。
怪只怪他自己太大意,当时在迷雾中受伤,她又那般照顾他,他心中一下颤动,完全忽略了她本身身份,毫无戒备,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当心里话似的说给她听。
而现在,成为她的筹码。
两人这久久对峙的目光中,擦出了熊熊烈火,一个满面怒容难以置信,随时都可能爆发,一个坦然淡定不为所动,只是静坐不言。
良久良久,他笑了一声,笑中带着几分酸楚,独自猛饮了一杯酒,他渐渐平复被激怒的情绪,就在两人都默然不言,大约一息时间后,南宫祤沉着面容,像是在压抑克制般,对她道:“以素,她不是潜伏在晋国的暗探,只是个普通女子,夏朝郡主这个身份,她早已舍弃,她是无辜的,你别伤害她。”
玲珑看着他面愁不展,心中思绪微乱,他怕她会伤害阮以素。她喝了口茶,也让自己冷静,清了清嗓音:“阮姑娘是你心上人,我怎敢动她半分。”
说着,她还觉有些好笑,今日见他搂着别的女子,她心口一睹,就差下楼问个明白,可见到是陈悯枝,她忽觉畅快了。现在想想,阮以素当初会负气出走不是没有道理的,若是天天见他们夫妻恩恩爱爱,岂还会留在这个伤心地,自然有多远离多远。
阮以素,那应该也是个真性情的女子,会真心待他,不然,他为何多年来念念不忘。至少肯定不会像她这样劣迹斑斑,还常与他争辩作对。
南宫祤听及心上人三字,心中有异,却难说什么,扯开话题:“关玲珑,你我可否先冷静,不要牵扯其他无辜的人,有什么问题可以商量再作别的打算,山庄内事故频发,桩桩件件都指向夏家,我知道,或许你已不那么相信我,怀疑我身边那些人,可我仍希望,你能信我。”
她避而不视,凝声道:“你连自己的下属都无法制约,我该如何去相信,我怕自己哪一日突然死在对你的信任之下,眼下唯有查清楚这个影卫来历,否则,你对我来说,便是无形的危险,望你能明白。”
明白?
他一直都很明白,他从未曾在她心中留有半点余地,又何谈信任。他脸色再变:“你非要为一个人,如此与我交恶?”
“你待我几分真心,我便还你几分,你我还能在此叙旧聊心,没有生拉硬扯的打架,也没有互指恶语相向,都是明白人,何来交恶一说。”玲珑却不理他的切齿怒容,指尖轻勾,微微敲着桌面:“那名夏家影卫的身份,赵公子,你可有想清楚何时给我?”
他微思之后,颇有顾及阮以素,不得不先妥协,看看她到底想玩什么:“容我几日,我会给你答复。”又再说道:“若我查出了什么,怎么找你?”
她简短道:“从汝陵郡至灵台山,算一算有几日路程,那便这样,到了决谷,我再与你联系,到时你将你所查交与我便是。”
他眉头一皱:“决谷?”
“忘了讲,第三件事,是告诉你一声,同你一样,我也要去决谷。”
他忽的极为震惊,肩甲微颤:“你怎知我要去?”
她敛着长长的睫毛,有些笑意:“如今谁人不知,白萧笙夺了寒冰烈火,我一路过来,略有听说,许多江湖中人为一睹开国宝剑寒冰烈火的风采,相继赶往决谷。至于你,不走捷径回朝,却走了反方向,你去决谷,想必是为了那枚丹药。”
抛却其余疑惑,他不解道:“你又怎知我走了反方向?”
“我自有我的办法,其实这几日,我一直跟在你们身后,原以为你们行程很快,却没想,今日会在此遇见。”
他从震撼疑惑中回过神来,原来,她一直在后面追赶,他们这一行人,途中有事耽搁了一日,却没想被她追上,还在这酒楼外意外遇上。
在长兴山,师父打伤冥栈容抢走丹药,又与薛小成合手从白衣女子手中抢走两把剑,这么大的事,想必她早已知悉。这一路来的江湖耳闻,他也有所了解,不知是谁放了风声出去,将矛头指向了师父,师父行为向来低调,只一心待在决谷研究奇材异药,不曾与江湖人有何瓜葛,如今,决谷那避世之所怕也不得安宁了。
只是,她是为这两样东西而去吗?
“你真要去决谷?”他再问了遍。
她点头:“听闻决谷景色极美,我不做什么,只是去赏山玩水。”
当然,这话他也不信,想了些什么,他忽与她道:“既然你我顺路,不如,这几日你同我一起走,我带你去。”
玲珑看出他的心思,与其让她成为威胁他的变数,还不如搁在身边也好能控制住她。她其实不是没有想过,这几日快马加鞭追着他踪迹,不也正是想同他一路而去,说不定还能更接触夏家,只是想到陈悯枝会跟着他,与他一路肯定麻烦不少,她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眼眸微敛,断然回绝:“你们人多,我不喜热闹,何况……”淡了声音,她接着说:“你身边人,我也不尽全都信得。”
他知道,她在暗指夏家人。
她对夏家,不止丁点质疑。
“决谷沟壑遍布,地势崎岖,更有各种奇草异毒,常人难得进入。”他想了些什么:“你若只一人前往,怕是还未过半,便会命丧谷中。”
玲珑含声道:“我有薛小成,他一直极力邀我前往决谷,如此盛情,岂可辜负,有他迎接,我不会有事。”
南宫祤一噎,没话说。
他差点把薛小成那混蛋小子给忘了,依薛小成那聒噪的性子,有关决谷的一切,只怕没少跟她提。他以为她与薛小成只是在夏朝初初认识,看来,她与薛小成的结识,远比他想象中要早很多。
他又喝了杯酒,似乎她已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她今日约他,不是交心讲和,是让他来受气的,这让他一度很不快。
玲珑最后一抿口茶,想着,她等了一下午,他这么晚才出来见她,想必他那妻子有所阻挠。说句实话,这里毕竟是晋国,不是他的夏朝,随时都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险,他也确实不宜出来太久。
思及片刻,她才道:“夜色不早,不便相陪,我先告辞。”
眼见她已起身,他心中略有不安,即使约他出来,她也是以客套的口吻,不带一点感情,仿若与他多说几句会要了她命似的,而从头到尾,他与她没有任何谈和的可能。
他也缓缓下了楼,行至酒楼门口,他来之前,凉风略起,似有下雨的迹象,偏巧这一小会儿时光,外头竟已下起了瓢泼大雨。
她在酒楼门边徘徊片刻,回头看向店家伙计:“小哥,你这儿可有多余的伞?”
伙计听及,忙去找了找,回来后,略有愁眉:“两位对不住,我这儿只备了一把伞,两位……是一起么?“
“不是一起,伞给我。”玲珑接过递来的纸伞,又掏了几枚铜子给店家伙计。
“多谢姑娘。”伙计收下铜子,又略有抱歉的看着南宫祤,酒楼并不能留客过宿,也已过了打烊时辰,实在是不能再留着这两人避雨,于是说道:“我看这雨来的急,去的也急,这位公子爷在檐下多候会儿,待雨一停,便可行路。”好心说完,伙计很快从内关上门铺,给酒楼落了锁,熄了灯火。
酒楼门前屋檐下,只剩下两人。
而她压根没有管他,撑开伞,独自一人步入雨中,他想叫她,却叫不出口,此刻脑海中,尽是冥栈容那些话,她入夏王宫绝对不是偶然,一定有目的,也许她曾经是失忆了,也许有些时刻她意外记起了,也许,她正在慢慢变成冥解忧,他应该要提防小心她才是。
关玲珑……
她的背影,渐渐没入朦胧的雨中,连头都不回,雨又大了些,这窄小的屋檐并不能遮雨,他往后靠了靠,面上表情肃然,内心却是极度煎熬,不知道还要在这待多久,不知雨何时停,不知她今夜又会去何处。
他觉得今夜可能是他此生混的最悲惨的时候,被她威胁,被她丢下,还要被雨淋,对于她,他没有半点能掌控的余地,他都快忘了出来见她是为了什么,但绝不会是这样!
正当他沉浸在哀伤中时,只觉前方有异,一抬头,湿润的视线中,是走了数步远的她突然折返回来,站在他正前方,她轻握着手中油伞,望着雨滴,也望着他,似乎皱了眉,似乎也在纠结,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屋檐下,细水长流。
良久之后,她还是踏步过来:“你今夜宿在何处?我送你一程。”
“不必。”
一想到她方才居然敢威胁他,他心口就有气,休想用这种小恩小惠打动他,他告诫自己,她一定是故意走,又故意回来的。冥栈容形容她没错,她就是一个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人,最善用恩惠笼络人心,不知有多少人吃了她这套,为她白白做事,最后又妄送了性命。
就如公玉鄂拖一个奴桑俘虏,一个逃犯,即便吃劲了牢狱重刑,也不肯多吐露她半个字,竟会如此对她死心塌地。也许,这就是她为何执着非要为公玉鄂拖讨一个公道的原因吧。
玲珑看了他几眼,见他拒绝,也没多说什么,撑着伞,再次站在了屋檐下,眼中毫无波澜般的目视前方,静静不言。
即然他不愿走,她只能候在一旁,陪他一起等雨停。
南宫祤看了眼她特意离他的距离,足有十步之隔,仍记得在长兴山时,她还能温然躺他怀里,可如今一别数日,她已与他生分至极,全身上下都写着对他的拒绝。这种感觉,令他很不悦,哪怕她近在咫尺,却又似乎隔着天涯海角。
雨开始小了很多,朦胧胧的细雨飘散开来,打在她手上,她眉头一皱,心中不免吐槽,这屋檐狭窄,一点都不好避雨,有伞都没用。两人隔着距离,一直没再说话,而令玲珑没想到的是,不知何因,他竟冒着小雨走了出去。
看来,他确实不太喜欢与她同处。
拿他心上人威胁了一次,就已这么不待见她,若是她以后再做些更过分的事,他又会如何看她。
可这还下着小雨……
他腹处还有剑伤未愈……
这一趟出来,花忍也未曾跟着他……
在他走开后,她终是放心不下,下意识快步跟上他,不近不远,在离他后面三步处紧紧跟着,过了两条街后,许是她比他先忍不住,劝他:“你伤未愈,这样淋雨会得病的。”
“身体是我的,跟你又没关系。”
他走了几步,她还是寸步不离。
他回过头:“别再跟着我。”
她却道:“路是我花钱修的,我爱走哪儿,跟你没关系。”
“你修的?”
她轻吟:“嗯,我修的。”
他只觉好笑,她向来举止无度,他不是不知道,却没想到她厚颜无耻的本事已修炼到张口就来的地步,他心肝又一次被气得巨疼,还有谁能比她跟踪的更明显更理直气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