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
北风宅的选址应该是北风他随心为之的产物，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的眼光即便只是随意的选址都能得到这般美妙的夜景。
开阔的庭院正对着海洋，虽然海风有时会有些潮湿，但是坐在屋顶时能够看见的海景总是随着时间变化百看不腻。而且月光也会毫无阻隔的撒下来，在波光粼粼的海景边上，这里好像跨越时间去到了白天。
但是对于正坐在屋顶上无聊的抠着瓦片渣的白渊来说，这景物就有点刺眼了。
“啧。怎么一个个的上床了都在玩手机。”
在宙斯说解散回房睡觉之后，白渊就独自爬到上了楼顶：他怕自己上了床就犯困，今晚还得去好几个人的梦里走一遭。特别是克里斯，前几天的检查虽然把她梦境里的角落都看过了，但是白渊没有仔细的去了解她的内心，究其原因，无非是下意识的把分离了四万年的她当成了真正的需要有个人隐私的女孩子，而不是当初知晓其一切，操纵其一切的那个“克里斯”。今天所要做的，就是应她的要求踏入她的梦里，用直入灵魂的能力温暖她那因为智慧而变得较其他人都要孤独的内心。重新去掌控、去了解她内心的一切。
了解一切...
说着简单。
白渊抠起一粒石子投向海面，不过米粒大小的石子在不起眼的呼啸声中砸中海面，轰出数米高的水柱。
了解一切就意味着承担她们内心的所有负担与心意，因为自己已经完全知晓了，所以自己要回应也不得不回应她们的期待。
对于曾经的白渊而言，这确实是有点麻烦的事情，如果不是为了梦园的和平稳定，白渊在过去压根就不会与克里斯达成那样的誓言。
他自认冷血而冷漠。
活得太长了，纵然能够架出一张和气的笑脸。但是他自己才知道，数亿年时光给内心覆上的冰层究竟有多厚。这也是克里斯会觉得白渊对她们的态度与对皓夜的态度有所不同的原因。
虽然这样的形容有点不太正确，但是皓夜确实是用一族的鲜血溶蚀了白渊内心的冰层，才得以变成白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人，或许还有些源自怜悯的想法作祟才造成了这般影响，但是皓夜确实给了白渊以其他人不能给予的归宿感。
白渊并不想背负上太多的思念，那是不得不走在永生之路上的永生种们都无法承受的重担。就像宙斯，他活到现在，看似潇洒，其实真正的恋人唯有赫拉一人，其他人都只是玩乐而已。
但是皓夜这家伙...确实有一套。
她对其他人的接纳让白渊也不得不配合着她的意思去接纳其他人，因为她已经深刻的了解了所谓的“梦园之主”究竟是怎样冷血而残忍的人，也明白他到底有多么的纯粹和“傻”。两人互相之间都几乎知根知底，除了白渊刻意隐藏的一部分之外，她对于“白渊”这个人的理解已经甚于白渊本人。这份了解则促成了她对白渊的控制力较任何人都要强而有力。
懒惰贪吃，贪玩好睡，平时固然和气生财的面孔，其实面对生命的态度极其冷漠，那张笑脸是用来面对“金钱”的。或许偶尔会被罪恶感或者别的什么感情困扰一下，但是实际上白渊这个人回头就会把这些感情抛到一边。
这是皓夜在内心对白渊的评价，为了治疗她而强行了解了她的一切的白渊当然知道她对自己的想法：而且皓夜对此毫无掩饰的意思，就那样大方的告诉白渊“没错我就是觉得你这人简直糟透了”。所以她一直在试图改变白渊，虽然成效不大，但是最起码在接人待物方面，原本只会冷着脸的白渊现在已经学会了见人问好。
对梦园七人的柔软态度也是她的“调.教”结果。
当初白渊虽然对七人态度还行，但也只是“永生种面对次生种”的居高临下态度意味上的还行。
而现在，需要自己承担思念的人变成了三个。白渊却很难再像过去那样感到不耐烦和烦躁。
心里甚至有些小小的欣喜。
“这一点，还得多感谢皓夜啊...”
回忆起过往的自己，感觉有些羞耻以及对过去那个自己有些不满的白渊躺倒在瓦片上，全然不顾瓦上的青苔沾到衣服上会让皓夜在洗衣服的时候怒气爆发。
“白...”压抑着的声音真的如白渊不妙预想般从屋檐边上响了起来。
不妙。
非常不妙。
白渊连忙坐起身来，脸上迅速强打起笑容：“皓夜，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有人不把负责洗衣服的老妈子当人看，老妈子自然得过来看看究竟是谁。”
虽然话是这样说着，皓夜却没有半点发怒的样子。她坐到白渊身边，把下巴搭在他的膝盖上：“这几天怎么感觉你有点怪怪的，是有什么心事？”
“永生种的心事可比你想象的要多多了。”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白渊偏开头，月光却又相当刺眼，不得已眯起眼睛，“什么事情都堆在这么短短的几天来了。我感觉不太对劲。没准反战线的那群人真的玩脱了。”
“玩脱了不是常态？好好的四个庇护所，硬是被统战线的那群人玩成了两个，赫尔墨斯还和奥林匹斯闹翻了，要不然，学园也不会跑到这地方来建设不是吗。”
“我倒是觉得赫尔墨斯跟奥林匹斯的事情与学园没啥关系...学园的事情主要还是因为雅典娜...她是直接把我当杀父仇人看的...”
毕竟雅典娜一直都挺仇视自己的，自己提出来的学园计划肯定会被她拒绝掉。
皓夜站起身来，伸出手按在白渊的鼻子上，指着他的鼻子：“所以说，要好好的去道歉不是吗？宙斯也已经从封印里出来了，看起来雅典娜也不像是那种会一直记仇的女孩啊！”
不不不，宝贝，她就是那种死记仇的类型。她对宙斯之外的人记下的恩仇现在可都还刻在她房间里的小本本上呢（这玩意是当初宙斯从另一个专卖杂物的永生种那里买的，容纳量巨大）。听大概五百年前的宙斯所说，她的小本本已经记了一半还多。
不过雅典娜和皓夜的关系不像她对白渊那样的敌视，虽然算不上亲密，但也是“认识的人”的程度，所以皓夜一直都觉得外表阳光的雅典娜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白渊就不太想去戳穿她了。
“无论如何！有机会了一定要和宙斯一起去奥林匹斯给她道歉！”
皓夜指着白渊的鼻子，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的把她的“命令”颁布着，“我要看着你得到她原谅的场面！”
好凶。
真的很凶。
白渊瑟缩着脖子，尽量把鼻子从皓夜的指尖退开：“我知道啦。你怎么这么凶。”
“不凶一点你都不肯听我的话。”
说完，两人之间就恢复沉寂，安静的坐了一会，直到明月自海面升入高空。
伸了个懒腰，皓夜满意的退下楼：“你今晚还有事情要做不是吗？我先回去睡觉了。记得不要熬夜哦！”
知道了知道了。
白渊斜开眼，无声的答应着皓夜的话。反正皓夜往床上一躺不超过十秒就会睡着。自己晚上熬夜与否她压根就看不出来...理论上如此。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通宵之后皓夜都能看出来！
明明已经控制着自己的脸色，呼吸，体温，心跳。能找到的熬夜之后出现变化的表现都改了，从生物角度来说她肯定看不出来自己熬夜了！结果还是瞒不过半分钟！
短暂的抓狂过后，白渊却发现心里莫名的平静了下来。
刚刚萦绕在心间的事情都各自安静的回到了记忆的深处，没有了心中那恼人的杂乱声音，白渊这才发现原来今晚的月光并不是很刺眼，相反的，非常的柔和。
“你这小家伙。究竟是有什么魔力啊。”
低声感叹着，白渊看向自己的掌心。
陷入回忆是永生种最忌讳的事情，一旦沉迷在回忆之中，过往的记忆就会裹挟着当时的感情碾过来，把理智和思维碾成碎片。
不过这一打岔下来，白渊才发现下面屋子里的众人都已经睡着了。时间这么晚了吗...
一点困意涌上来，白渊打着哈欠擦干净眼角的泪水：“赶紧把事做完了，睡觉睡觉。”
因为权能仅仅是涉及了思维和内心这一块，所以白渊要想彻底的接触其他人的内心深处，仅仅是进入梦境是不够的，还要藉由梦境这个渠道潜到更深处，那里的复杂程度已经超过了白渊现有的理解能力，只能在另一种无法言说的状态下进行。
......
一如既往地一阵眩目华光。
要不是自己能控制生物反应，不然是不是该把晚饭吐出来才能对得起灯光师的努力啊。
虽然身后只有梦境中的景物，但是白渊还是回头看了一下并不存在的“通道”和“灯光师”。
“你来啦。”
意料之外的，白渊听见了梦境主人的声音。
回过头去，只见克里斯正满脸笑意的看着自己，她用指尖缠着头发，看着因为白渊的出现而变得现实立体的梦境，无论是看了多少次，这场景依旧会让人觉得新奇：原本只有模糊块状物的地面变得具体而且详细，甚至白渊落下的脚步带起的细小灰尘也和现实中一模一样。
“你今天既然能在梦中保持清醒，看来睡眠质量不咋地啊。”
白渊凑到克里斯身前，双手插着兜，“待会我进去之前帮你睡得更香一点怎么样？按你这睡眠质量，明天起床八成落枕，两成会带着黑眼圈。”
“不了。我会先醒一次再睡。”克里斯后跳两步，让自己也有些模糊不清的身躯离开白渊的身边，“以前答应了你，结果早上起来的时候我都睡迷糊了，我嘴角的口水可是被梅林笑了整整半年，我可不想再试一次。”
切。还以为能再看一次克里斯睡迷糊的模样呢。
白渊撇撇嘴：“算了。那我先去了。你赶紧睡觉吧。”
不等她回答，白渊的身影就缓缓的化作一片光点：这就是沉入更深处时的特效，其实可以干净利落消失在原地的，但是自从听克里斯说了这件事之后，白渊觉得还是做点特效比较对得起这样严肃的事情。
......
“笨蛋。”
克里斯看着白渊化作一片萤火消散在梦境中的身躯，好不容易才收敛住足以笑醒来的笑意。加这么个特效虽然听着好像很厉害很神圣很好看，但是在实际上看来，神情平淡甚至还有点呆滞的白渊就地消散的模样真的是傻气中带着点搞笑。
不过他究竟会在自己的心里看见什么东西呢？
明明是自己也不能完全掌握的内心世界，他却能做到超越自己的程度的去了解那深处的一切，如果这个人不是自己的创造者而是别的某人，这样的体会肯定会让自己发疯吧。
但是交给他的话，却会发自内心的感受到那种有人理解，有人陪伴的感觉，即便他的内心再怎么淡漠也好，他那接纳一切的连温柔也算不上的冰冷内心也能让自己感觉到一丝丝暖意。
“智慧”这种东西，可真算不上个好东西。
克里斯心中抑制不住的艳羡着单纯中带着一些小笨的夏娜，但是又觉得自己要是变成那样肯定会很傻。
......
内心的深处。
时隔了四万年，虽然不久的数天前白渊才踏入过克里斯的梦境，但是深处的这个地方已经阔别了四万年。
一切都变得不太一样了。无论是她的思维方式，还是面对别人的态度。
就连对自己的想法，也由当初的崇敬和亲昵变成了现如今的渴望。
她在渴望着自己，希望能与自己相处，随时随地都在想着自己。
“克里斯。你这样的内心展露给我真的没问题吗...”
白渊有些哭笑不得。
他并不陌生这种感情。这种名为依赖的感情，伴随着被人类称作“爱恋”思念，此时正满满的充溢着克里斯的内心。
她并没有因为数万年的分离而疏远自己确实是个好事。但是这份感情...白渊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
早知道就不答应进来了。
一切都是第一次，都是在摸索中前行。
但是这问题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啊。
心中无奈的吐槽着，白渊克制住修改的想法：虽然一劳永逸，但是这明显不是个好事情。
被皓夜调教了十数年的三观，明显发挥了作用。
“感谢皓夜吧。然后多与她相伴。”
白渊缓缓退向表层的梦境，“我可不是个优秀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