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78年12月18日至22日，****中央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决定实行改革开放，把全党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这个决策像春风一样吹遍了祖国大江南北，也吹到了香港。
得知消息的洪金龙约上丁清辉以及另外一个晋江老乡丁伴水一起到兴发茶餐厅喝茶聊天。
洪金龙又开始大吹牛皮：“内地的改革开放政策首先从广东开始，早前广东的朋友就一直邀请我去佛山合开公司，我已经从我爸那里争取到了一笔资金，准备大干一场。人生苦短，此时不发，更待何时？”
丁清辉羡慕地说：“真是羡慕你啊，有个大财主老爸给你做后盾，可以让你放手做大买卖。我们这种没钱人，只能跑跑深圳，带几台收录机、电视机入关卖给内地人，赚一点小钱。”
丁伴水苦闷地说道：“我才要羡慕你们呢！你们至少都有生意做，我到现在连工作都还没找到呢！”
丁清辉说：“我也是最近才刚从塑料厂辞职，准备去深圳探听那里有没有赚钱的生意可做。”
洪金龙眼睛一亮，说道：“不然我介绍你去康道公司搞运输好了，我之前在那里做过几个月，感觉还不错。”
丁清辉一口回绝道：“反正我是不想再给别人打工了！我已经计划好要去深圳当水客，做点小买卖，赚点小钱花，逍遥自在！”丁清辉说完，又转过头去跟丁伴水：“我听说康道公司的老板蒋志滔非常抠门！”
丁伴水有点慌不择路的感觉：“抠门归抠门，只要加班有加班费，工资也能按时发我就心满意足了。”
洪金龙笑道：“那还不容易！”
丁伴水又说：“不过要是有个人可以一起去就好了，有个伴比较不会无聊。”
洪金龙想了想，说：“不知道佰强要不要跟你一起去，听说他最近也刚辞职。”
这时，张芯提着两台日本索尼收录机和几把雨伞走进来找丁清辉，丁清辉笑着跟妻子招手。
洪金龙惊叹道：“你们还真是说干就干啊！准备什么时候去深圳？”
丁清辉递了一杯饮料给张芯，说道：“那可不是说着玩的，你不是说了，时不我待嘛！”
张芯喝着饮料，笑着说：“我们两个可是男女混合双打冠军，在成埭就已经拿过好几次第一名了呢！”
丁清辉扑哧一声笑道：“你们不要听她乱吹，不过她确实拿过好几次女单冠军，我自叹不如啊！”丁清辉朝张芯使了个鬼脸，张芯伸手过来捏了丁清辉一下：“死鬼，挖老娘的臭底是不是？看我今天不收拾你！”
丁伴水不解地问：“什么是混合双打冠军？什么是女单冠军？”
洪金龙大笑说：“哈哈！我知道！张芯是成埭村中，因为投机倒把被抓次数最多的女选手！哈哈！”
第二天，丁清辉和张芯提着事先准备好的两台日本索尼三用机及几十把雨伞从九龙红磡火车站入关，坐在港九铁路局的火车上。
火车上坐满了客人，夫妇二人第一次出港做买卖，心情既兴奋又紧张。车窗外阳光闪烁，绿色的山峦在阳光中显得格外艳丽。
两人顺利通过香港和深圳二关，走出罗湖海关大厅，大门外已经有好多来自全国各地，操着不用口音的人争着要买他们带过来的东西。
“先生，你带的货我全要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先生，只要你带的是日本电器，不管是电视机、三用机还是剃须刀我统统都要了！”
丁清辉将所有东西卖给了一个东北人，这一趟下来，两人赚到了近三千块人民币，张芯一边数钱一边笑嘻嘻地往回走。按当时港币人民币的汇率，丁清辉夫妇一下子就赚到了一万块的港币，相当于内地一个公务员一年的薪水。
丁清辉回到香港新都城大厦的家中后，兴奋地给许佰强打电话：“强哥，你的伤好点了吗？嗯，嗯，不要让它发炎了，要继续看医生。对了，今天我跟张芯带了几个电器去深圳倒卖，大获全胜啊，哈哈！深圳海关门前，大家都排队抢着要我们带过去的东西呢！”
“带电器过去，不用报关吗？”
“这个好办，只要跟海关人员说是自己用或者送亲戚就可以过关了！怎么样强哥，要不要一起干？这可比打工来钱快多了！”丁清辉兴奋地说。
许佰强义正言辞地说道：“这不是在钻政策漏洞，损害国家利益吗？！不行不行，这种事情我坚决不碰。”
“你是在晋江被抓怕了吧？这可是我们发财的大好机会呀！”
“君子爱财也要取之有道啊，我劝你们也不要做了，万一被抓到，很危险的！”许佰强忧心忡忡地劝说着，毕竟，过去的经历对他来说太沉重了。
张芯见丈夫与许佰强争得面红耳赤，赶紧抢过电话说：“对对对！我们绝不能钻国家政策的漏洞，贪图小便宜，以后不干这种买卖了。”张芯接着说：“对了，听说丽佩姑晕倒在酒楼，是不是真的？”
“是啊，姑母有点高血压，幸亏有客人出手相救，现在已经没什么大事了。”
“居然还有人说是因为你在柴湾抢劫被警察抓住，把丽佩姑给气晕的！”张芯说。
“哈哈，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谣言，管它的呢，清者自清。”
与许佰强通完电话后，丁清辉抱怨说：“强哥也真是的，大好的赚钱机会不争取。”
张芯：“也不能完全怪他啦，之前因为土埔村酱色厂的事情，他估计是被抓怕了，真是悲剧！一场好好的婚礼也被搞砸了，未婚妻现在都还不知在哪里。”
丁清辉惊讶道：“不是听说那个女的后来去当尼姑了吗？”
张芯摊摊手：“谁知道，又没有人看见过她。”
丁清辉又说：“不然我给金龙打个电话好了，看他要不要一起干。”
“你白痴啊你！”张芯骂道，“你没看出来吗？洪金龙就是个爱吹牛皮，放空大炮的人，跟他合作，不是把我们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丁清辉不解地说道：“他老爸那么有钱，怎么会是吹牛皮呢？”
张芯白了丁清辉一眼：“吹牛又不用交税，你有见他干过一件正经事吗？”
许佰强放下电话正要出门，李碧晴就来了。
“表哥，你要出门啊？”李碧晴开心地笑着，她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碎花连衣裙，显得纯洁秀美。
“嗯，有个朋友说要给我介绍工作，我去看一下。”许佰强说。
许丽佩见李碧晴来，赶紧喊道：“阿强啊，阿晴刚好来教你学习，你就不要出门了吧，打个电话跟朋友说一下，家里有事，改天再聚。”
李碧晴连忙说：“不要紧的不要紧的，表哥既然已经跟人家约好了，就先去吧，我今天主要是来看看姨妈的。”
许佰强正左右为难的时候，电话铃声响起，他走过去接起来：“佰强！你是出门了没有啊？我都在你楼下等好久了！怎么跟个娘们似的，磨蹭这么久！”
“好好好，我马上下来！”许佰强连忙回话。
挂下电话后，许佰强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表妹，你先陪姑母聊聊天，我很快就回来。”
“嗯！”李碧晴微笑着点点头，她那双酒窝总是那么迷人，像寒夜里的星光，给人以温暖。
许佰强第一次注意到李碧晴的酒窝，他的心猛地颤了一下，慌忙转身跑下楼去。
目送着许佰强下楼后，李碧晴先倒了一杯水，再从包里拿出一瓶药丸，倒了一颗出来，递到许丽佩面前：“姨妈，吃一颗这种正脑丸，专门根治头晕的特效药。”
许丽佩问道：“哪里买的药丸？很贵吧？”
李碧晴说：“托朋友从泰国买回来的，不会贵。”
许丽佩：“傻孩子，干嘛浪费钱呢？香港的医疗制度这么好，我们老人家看病又不怎么花钱。”
李碧晴孝顺地说：“只要姨妈身体能快点好起来，花点钱也是值得的。”
许丽佩欣慰地抚摸李碧晴的脑袋：“傻孩子！你今年也二十六七岁了吧，得抓紧时间找婆家咯！”
李碧晴害羞地说道：“姨妈笑话人家！”
许丽佩说：“我是认真的啦，你跟阿强年纪差不多，都不小了，再不赶紧找对象，我这把老骨头，怕是喝不到你们的喜酒了！”
李碧晴委婉急道：“姨妈不可以说这种晦气的话！姨妈肯定可以健康长寿，长命百岁！”
许丽佩微微笑：“顺其自然就好。”
李碧晴突然问道：“对了姨妈，不是听说晋江老家的人都很早结婚吗？怎么佰强表哥到现在都还没结婚呢？”
许丽佩顿了顿，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原因很复杂，以后有机会再跟你慢慢说吧。”
李碧晴愈加好奇，扑闪着自己清澈无邪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许丽佩看：“难道表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许丽佩慈爱地看着李碧晴：“也不是什么秘密，以后你就知道了。”
李碧晴心中掀起一阵波澜，找不到潮水的出口处，在她的身体里四处倾泻。
兴发茶餐厅内，洪金龙坐在许佰强的对面侃侃而谈：“佰强，你愿不愿意跟我干？我们发财的机会来了！”
许佰强半信半疑：“干什么？”
洪金龙神秘地说道：“我有个佛山朋友的表叔在深圳海关缉私科工作，最近谈恋爱花销特别大，我跟他喝过几次酒，还送了他几千块钱，他答应要以实际行动报答我！哈哈！”
许佰强义正言辞地说：“简直就是贪赃枉法，官商勾结！以后这种歪门邪道的事情就不要来找我了，我是坚决不干！”许佰强说完起身就要走。
洪金龙连忙将他拉住，苦口婆心地劝道：“我说佰强兄，你得开窍啊！老是这么冥顽不灵，赚不到大钱的！古人不是说了嘛：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你看看香港那些大富豪，有几个不是靠走私发家的？”
许佰强批评道：“你那也只是道听途说，我相信大多数富豪，都是靠自己的双手打拼出来的！”
洪金龙见拗不过许佰强，只好无奈地说道：“好好好，兄弟这不是看你失业了，着急为你谋出路嘛！既然你不想干，那就算咯！”
许佰强：“我劝你也不要干这种违法的事情，到头来人财两空，不值得。”
洪金龙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谢谢你的提醒。对了，前几天有个老乡叫做丁伴水，他想约你一起去康道公司工作，搞运输，你意下如何？”
许佰强又用半信半疑的眼神看着洪金龙：“可靠吗？”
洪金龙白了许佰强一眼，说道：“绝对可靠！你要的话，我就先帮你跟康道公司的老板蒋志滔打个招呼。”
许佰强想了想，说：“去就去吧。”
许佰强回到家后，李碧晴还没走，许佰荣跟吴秀琼也差不多同一时间下班回来了，大家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聊天。
许佰强说：“姨妈，我找到新工作了。”
许丽佩：“什么工作？”
许佰强：“去康道公司搞运输，明天就去报到，行李也一起搬过去，公司有包吃住。”
李碧晴立即说：“听说康道公司的蒋老板为人尖酸刻薄，表哥你怎么会去他那里工作呢？”
许佰强解释道：“这次是跟一个老乡一起去的，应该没事吧，就当是去锻炼。”
许佰荣问道：“谁给你介绍的工作？”
许佰强回答：“是洪金龙介绍的。”
许佰荣鄙视地说道：“哦，又是那个推销假大字的家伙，哼，果然就是洪金龙这个小子！我总是觉得这人不可靠！”
许佰强从容地说：“反正先过去看一下，不行了再换，也没什么损失。”
许丽佩嘱咐道：“嗯，你自己要小心点，有什么事情及时跟我们联系。”
李碧晴委婉地问道：“你确定要搬过去住吗？那以后还学不学英语呀？”
许佰强笑着说：“学，当然学啦！再说了，让阿荣跟嫂子分居了这么久，我也不好意思啊！”
“去你的！”许佰荣骂道。
“哈哈哈！”大家哄笑一堂。
康道运输公司坐落在上环永乐街一栋商住两用的大厦里，许佰强跟丁伴水一早在洪金龙的指引下来到这里。
“就是这里了，你们自己进去吧，我已经跟蒋老板打过招呼了，他会安排你们的工作的，没事我先走了。”洪金龙说完，转身匆匆走下楼去。这件事的真相其实是洪金龙自己不想干了，他嫌在康道公司太辛苦，但由于没有找到代替的人，所以蒋老板不让他走。
被蒙在鼓里的两人目送洪金龙下楼后，推门走进康道公司。
办公室只有二十多平方米，摆了四张写字台，晚上把几张桌子挪一边，打开行军床就可以睡觉了，这就是所谓的“包住”，而“包吃”也只有一顿午餐而已。
一早上，两人并没有领到具体的工作任务，只是帮忙整理了一下办公室。一直到中午，老板蒋志滔终于出现了。
蒋志滔来自泉州，曾经是泉州商会的会员，国民党党员，现在是香港福建体育会南管社负责人。年近六十，为人尖酸刻薄，小气吝啬，总是让员工吃剩饭剩菜。
蒋志滔的秘书谢志远十二点准时将饭菜端上来，有榨菜炒肉丝、西红柿炒蛋、清蒸草鱼、清炒空心菜、花蛤豆腐汤。蒋志滔第一个走过来闻菜香，今天的饭菜做得不错，他的老鼠须欢快地动了几下。
谢志远也是泉州人，来香港前曾是泉州某中学副校长，国民党分部书记长，富有文才。1949逃亡到香港后与蒋志滔结识。后在他人帮助下，蒋志滔创办了康道公司，并邀请谢志远做秘书。当上了老板的蒋志滔原形毕露，什么活都让谢志远干，但是工资却给得很少。为此，谢志远也曾多次提出过离职，但是康道公司有许多业务都是他拉来的，蒋志滔不可能轻易放他走，两人谁也不服对方。
午餐时间到，几个工人围过来一起吃饭，谢志远给蒋志滔端了一碗炒面，蒋志滔吃了一口就全部吐出来，怒骂道：“老谢！你怎么可以让我吃隔夜的冷面？！”
谢志远若无其事地说：“谁规定只能员工吃隔夜饭，老板不能吃啊？”
蒋志滔气冲冲地说：“公司是我的，我想让员工吃什么就是什么！”
谢志远反驳道：“就你的命值钱，别人的命不值钱。不要忘了当初在陈厥祥那里的时候，谁给你端的剩饭吃！”
谢志远说的陈厥祥是华侨领袖陈嘉庚的儿子，在香港拥有庞大的产业。
蒋志滔到底还是怕被人揭起老底，他泄气道：“好了好了，谢校长，不要再挖我老底了，我吃还不行吗？”蒋志滔说着，端起炒面大口大口往肚子里吞。
公司打字员苏小姐夹了几样菜放在碗里，拉长着脸，默默端到一边去吃，边走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大肚子说道：“宝贝乖，不要怕。”
众人目视苏小姐离开，都没有说话，蒋志滔白了苏小姐一眼，她每次总是这样，害怕自己肚里的孩子会被他们争吵声吓到。
不一会儿，丁伴水喝汤，发出了“吱吱”的声响。
蒋志滔正找不到发泄的对象，猛然拍着桌子怒斥丁伴水：“吃饭就吃饭，怎么老是要发出这种叽叽喳喳的声音怪刺耳的！”
丁伴水吓得一时不敢动弹，他小心翼翼地放下碗后，赶紧撤离。对于蒋志滔的尖酸刻薄，他总算是领教到了，心中不禁暗骂起洪金龙：“这个心怀歹意的小子，自己混不下去了，把我们拉入火坑，害我往后的日子要怎么打发。”
随后，蒋志滔又说：“过几天我要去广州参加商品贸易会，这期间公司由老谢代管。”
众人低头默默看着蒋志滔的眼色吃饭，不敢多加言语，这是康道公司午餐时常有的气氛。
午餐后，蒋志滔找许佰强谈待遇的事情：“你既不懂英语，又不懂粤语，我只能给你开八百块钱的月薪，另外再包吃包住，你能接受吗？”
许佰强来之前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好好干，他脱口说道：“蒋老板，你开的条件我能够接受。”
蒋志滔：“那你把这份劳动合同签了吧，合约期是一年。”蒋志滔递给许佰强一份劳动合同。
许佰强仔细阅读，蒋志滔又说：“听说你是一名南管高手？”
许佰强慌忙谦虚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只是爱好而已。”
蒋志滔笑着说道：“我是香港福建体育会南管社社长，欢迎你的加入，有机会一起去南管中心唱两首！”
许佰强不好意思地说：“我哪好意思去献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