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章第三回下篇
“‘影石’是什么？”郑阙问道。
“哗，‘达摩影石’你不知道？当年‘波罗尊者’达摩在嵩山五乳峰上面壁九年，影入于石，终于悟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和‘知幻即离，不假方便；离幻即觉，亦无渐次’的佛理，立地得了罗汉果位，当时他面壁的顽石也受了佛法沐浴，记下了达摩祖师的影像。后来人们就给这种石头起名叫‘达摩影石’，简称‘影石’。当然我是不信这种屁话的，影石又不是只有少林有出。敦煌千佛洞出的‘天女画壁石’、昆仑玉京山出的‘仙人照影石’和嵩山少林寺出的‘达摩面壁石’不相伯仲，都是影石中的上品，难道全天下的影石都是达摩点化的？”万象通旁征博引，对江湖上的逸闻趣事头头是道。
“哦，那我好像也有颗，出门时家师赠与我的。万大叔你给看看。”郑阙从腰间的锦囊中拿出了一枚碧玉珠来，递给万象通。
万象通仔细看了下，然后笑着还给了郑阙，说道：“没错，应该是应天府的文姬阁卖出来的精品影石‘画圣摄影珠’，价值不菲啊。”
“原来如此，说起来万大叔你能再提一些朝廷和官府的事情吗？我挺有兴趣的。”郑阙问道。
“嗯？小老弟你是怎么回事？”万象通大皱眉头，“我刚才不是和你讲过吗？自古‘民不与官斗’！江湖上人人都不敢骂那些身具龙阳之好、断袖之癖的‘余桃’之辈，何也？因为这弥子之风上至天子，下到王孙是无人不沾、无人不染。前些年江浙名儒沈虎臣刊发的《野获篇》在士林间也是引发了一番热潮的，里面就有写神宗皇帝‘选垂髫内臣之慧且丽者十余曹，给事御前，或承恩与上同卧起，内廷皆目之为十俊’你看过没？婉佞贵幸，**与王同卧起，这是何等荒唐之事？然而天下豪侠无数，有谁敢去指责这群不男不女卖屁股的**吗？脖子上大好头颅是不准备要了吗？别人都是能不见官就不见官，你倒好，非要往官府凑，怎么着？是你有官面上的仇人，非要去报仇是怎的，要问这么多？”
“没哪，我就问问，大叔你这不想说就算了。”郑阙不好意思道。
“问问问，问你个头的问，这种事情是能乱问的吗？现在江湖上忌讳这么多，祸从口出你知不知道？说实话这天下为什么禁言讳语越来越多了？因为现如今是个人就觉得自己得是个角儿！你讲话不中听，角儿感到自己脆弱的心灵受到了伤害怎么办？人是这武林故事的主角啊，有人讲他不好听还不得骂死你？然而如今比之三代，人口可以说是翻了千万番。在如此多元多口的世代，要人人做到出口绝不伤人，你觉得有可能吗？所以大家想来想去，那唯一的办法也就只能闭嘴了。”万象通对这世道显然是非常不满。
“哦？那你觉得这其实是时代发展之潮流，万民共同之选择咯？”郑阙歪头引导万象通说出更多的想法。
“屁！说到底，上头的老爷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全天下的愚民愚夫越多越好。正所谓‘肉食者鄙’也，古往今来，上面的大人物从来都不懂老百姓需要什么的，万一底下的泥腿子都知道了上头的老爷是群蠢蛋怎么办？那就推波助澜呗，让那些听不了难听话的假道学满天下去让人闭嘴。”万象通说着说着就开始口无遮拦起来，“你难道看不出江湖讳言的目的就是让愚民无话可说吗？当你没有词句能够名叙形物之际，岂不正是形销物灭之时？年复一年，忌词讳字越来越多，可名之物也就越来越少。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当天下再无可言之物，那可真正回到了孔老夫子汲汲以求的三代之治咯！”
“那行了，就到此为止了吧。”郑阙脸色一肃，站起身来，脸上再不是那天真温良的表情，而是浑身散发出一股冷厉的气息。
“什……什么就到此为止了？”万象通看着郑阙的气质大变，心中一惊，嘴里开始结巴。
“就是这场套话就到这里吧。”郑阙整了整衣服，拍拍灰尘，“再接下去你怕是要讲到什么罪犯、戏子、残废、失心疯之类的江湖禁忌了吧？没必要了，那些不是这次我要问的东西。”
“你这话……这话是什么意思？”万象通也站了起来。
“什么意思？”郑阙把玩着手里的影石，“就是说你讲的话我都已经用影石记录下来了，这些会作为呈堂证供交付有司，万象通，你的事儿发了！”
周围的过路人都惊讶地看着他们，茶棚内一片混乱。
茶博士从怀里拿出了一枚腰牌，大声喝道：“吵什么吵？全给我坐好！北镇抚司办事，都安静！听郑小旗训话！”
“在下杭州百户所网罗部锦衣卫小旗郑阙郑子满是也，‘百世经纶’万象通，我们盯你盯了很久了。胡说八道、传播谣言、妄议朝政，甚至敢毁谤当今天子、编排皇家秘史？今个儿你不死谁死？”郑阙缓缓看过整个茶棚，冷冷道，“你们这些村人武夫都给我记好了，讲话之前先给我过过脑，别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外乱喷。你们尚且知道惹龙惹虎莫惹阿猫阿狗，难道就不明白骂爹骂娘都万万不该骂到皇家贵胄头上吗？”
茶棚里一片嗡嗡作响。
“网锦来了，说话小心点！”
“是网锦啊，这群朝廷走狗真他娘的霸道！”
“可惜老万了，就这么被钓了鱼。”
几个锦衣卫校尉率众而出，没理众人的低声讨论，让手下的力士将江湖新闻行里有名的“百世经纶”像提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锦衣卫小旗郑阙换上了一身正式的七品飞鱼服，带着一行缇骑迤逦而去。
时正崇祯二年，西历1629年，秋。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