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
华阳郡城楼上,雪衣双目充血,狠狠瞪着城楼下,远处一辆马车上所站立的人。
“阿碧,备马!我要出城!”
雪衣大声冲阿碧喊着,捧着肚子就要冲下城楼,阿碧用力将她拦着,“公主,妳如今肚子里的孩子大了,不可以骑马出去啊!”
主仆拉扯间那城楼下传来一把女子的声音:
“纳兰雪衣,他生是我的男人,死也只能属于我,是妳把他害死,妳没有资格拥有他,我白蝶双的恨,还有他的仇,我会加倍奉还给妳!”
雪衣趴在城头,用力将那马车望着,上官凤澜此时此刻就在那马车上。
她万万没想到,蝶双会在这里,会把上官凤澜的躯体偷走。
“蝶双,究竟要怎样,妳才肯把他还给我!”
城楼外传来冰冷的笑声,在寒风中荡回城头:
“妳想要他?可以,我要妳亲手把自己的孩子杀了!”
“......”
雪衣定定的望着蝶双,阿碧用力的摇着头,“公主,万万不可!”
蝶双放声冷笑着,笑得泪水横流:
“纳兰雪衣,妳不是想要他吗,动手啊!把妳的孩子杀了!”
雪衣死死的攥紧拳头,想着上官凤澜躺在那马车上,想着她可能永远失去他,她那碎裂的心揉成了一团,痛得让她无法呼吸。
孟然冷冷眺望城外,看一眼城外上千的西夷士兵,沉声道:
“来人,开城门,把王爷抢回来!”
“等等!”
雪衣死死咬着唇,捧着悲恸的心口,嘶哑道:
“孟然,不可开城门!”
城门一开,守在城外的西夷大军必然冲进城来,她不能为此而冒险,尽管她也很想冲出城去将他夺回来,可是不能。
清晨的冷风了,城楼下的声音格外的清晰:
“纳兰雪衣,妳对他的爱也不过如此!”
说罢,那马车掉转了头,向着西夷大军奔驰而去。
寒风冽冽的城头上,雪衣趴在石砖上伸出手,对着那远去的马车放声呐喊:
“凤郎郎郎郎——————”
不......
不要把他带走,把他还给我......
风呼呼的刮着,夹着雪子,不一会又飘起鹅毛般的大雪。
内心的绝望和悲恸,像是这天地间的寒冷,没有一丝的温暖,只有倾塌的天阙压将下来,她顺着石砖滑倒,呆呆的凝望那片阴霾灰白的天空。
柔柔的雪瓣,纷纷扬扬落在她身上。
阿碧忍着翻腾的酸涩,将自己身上的狐裘披风解开为雪衣盖上,“公主,这儿风大地寒,咱们还是回去吧。”
雪衣眸抬了抬,“孟然,阿碧,你们先去吧,让我在这待一会。”
“可是——”
阿碧不放心离去,孟然用剩下的一只手拉了拉阿碧,将阿碧带到一旁远处守着。
就这样一直到天黑,雪衣在城楼上守了一天。
天将将黑下来,终于倒在雪地里,这一病,来势汹猛。
就在雪衣倒下之时,华阳郡后方传来急报,西夷军队偷袭了后方防营,轻而易举攻入了华阳郡,东陵大军一路撤离,连失三郡,十二郡失落了一半。
一个半月的疲累迎战,大小战役无数,胜少败多,眼看着十二郡将不保,而雪衣才方渐渐的转醒过来。
这一场梦很长,她梦到有道声音不停的对她说:
阿雪,该醒来了。
梦醒来,天地冰雪早已融化,灼灼的新芽长满枝头,嫩黄的野花开遍东陵。
“阿碧......?”
望着眼前这张消瘦蜡黄的脸,雪衣颤抖着抚摸那脸上一颗泪。
这还是阿碧吗?
为何憔悴成这般模样。
阿碧一双眼月半来****肿得似个核桃,这一刻泪水还是轻易滚了出来,哭倒在床前:
“公主——妳终于醒了————”
不知怎的,此时此刻清醒过来,她的头脑异常的清晰。
“阿碧......对不起,又让妳为我担心了。”
阿碧举着一对布满血丝的眼睛,心痛的将雪衣望着:
“公主,阿碧担心公主再也醒不过来了,若是公主就这样走了,留下我一个人该怎么办......”
“阿碧......这么多天来,妳在我耳边唤着我,我都听得到,真的......”
阿碧举着红肿的眸子一震,哽咽道:
“公主,每日在床前呼唤妳的不是我,是......皇上......这些日子来西夷国步步紧逼,我们的大军节节撤退,皇上领兵之余所有的时间都陪在妳床前......”
雪衣浑身一僵,心里无限凄楚和动容。
这头阿碧无法控制的将她抱紧伏倒在她身前:
“公主,阿碧太害怕了。”
雪衣含着泪,猛的将阿碧抱紧。
主仆抱做一团双双放声大哭着,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令人为之动容。
“公主,醒来就好,醒来就好了。”
阿碧哭得嗓子也嘶哑了,想到雪衣还怀着身孕,忍着心酸擦了泪,拍着雪衣的脊背再度喜极而泣。
雪衣也擦了泪,不忘问道阿碧军中情形。
阿碧目光闪烁着,半遮半掩的说了一半,但雪衣心中已有了个大概,她道:
“阿碧,扶我起来,我要见大家。”
“公主才醒来,公主想见谁,让我去唤一声。”
阿碧忙出声制止。
“不用了,没有时间了,阿碧。”
雪衣坚持下了床,“我们的大军现在是撤退到了哪一个郡?”
“汾阳郡。”
阿碧回答,一边扶着雪衣向外走。
还未到门口,门被人推开了,门外走进来上官弘宇。
雪衣心上微微刺痛,定定凝望着上官弘宇。
一个半月,他消瘦得让人心碎,深陷的五官,更加将他忖得宛若不染尘埃的天人。
可那清瘦的身躯像是一阵风都能将他吹走,但当他用力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她才知道,他的力道还是如此强烈。
她缓缓伸出双手紧紧环绕着他,“弘宇......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他在......
哭吗?
她感觉到他的颤抖,和埋在她头顶那哽咽嘶哑的呼吸声。
“弘宇,你一定是上天派来守护我的使者,是你让我再次活了过来,我想我再醒过来就不会再倒下了,不要再为我担心,失去了凤郎,我还有你们在,不是吗......”
她从他怀里扬起脸,坚定的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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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
东陵剩下的不到二十万大军在雪衣的统领下,士气渐渐高涨。
大帐里,雪衣正和孟然等诸位将军商讨战况。
“自几个月前开战来,我军连连败退,帝京传来消息,朝堂一日较一日不安,众文武大臣有请降割郡的倾向,若我们再赶不走这几十万西夷大军,只怕长久拖下去,我东陵内部就先分化了。”
孟然将帝京传来的消息说与大帐内的所有人听。
那袁忠将军猛的捶了一把桌子,啐道:
“这群雪原蛮子,我袁忠跟他们拼了!”
另一将军说道:
“袁将军切莫自乱阵脚,如今也非到了山穷水尽之时,还是有机会夺回那失去的城郭。”
龙青天赞同的点了点头:
“只可惜如今耶律楚天那方已经对王爷生前的战略部署了若指掌,更是掌握了我军的大部分情况,我们的兵马等于是毫无护盾的暴露在对方阵前。”
孟然接着龙青天的话道:
“我想过改变战略,可这支训练有素的大军要在短时间扭转过来无疑是件难事,更别说我们目前没有时间来进行大的操练。”说罢叹了一声。
雪衣静静的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完。
又听孟然叹了一声,她方笑道:
“孟然,大家不必灰心,或许......我们可以将这支大军变成一支灵活攻击的散军,既然我方只剩下不到二十万的兵马,而西夷国却有五十万大军挡在我们跟前,硬拼硬攻是不可能取胜的,倒不如换个方法!”
“王妃的意思是?”
诸位将军凑上来问道。
“将我们这十八万兵马分成四旗,前三旗每旗五万,剩下的三万为一旗,挑选最精良的将士作为骑兵,每旗有一位将军率领,不在一起操练,皆有各自的作战任务,如此一来,作战之时更有利用号令的传达,也有利于大军的迅速撤离。”
雪衣不缓不慢的将她心中所想道了出来,立即有将军呼应:
“如此甚好!”
大家又继而商讨些细末枝节,那些将领们方才退出大帐回到营中即刻整顿。
这厢雪衣将孟然和龙青天几人留下。
龙青天想,雪衣必然是有事要交代,因此直接说道:
“王妃还有何吩咐?”
雪衣将他几人看了看,走到边关地形图前,说:
“以我对那耶律楚天几次接触的了解,此次我们改变的战略定能给西夷大军一个措手不及,兴许能夺回两个失去的城郭,不过......”
雪衣话锋一转,没再说下去,龙青天几人相互看了看,雪衣沉吟了一声才又抬头接着说道:
“不过我要龙将军在接下来的交战中,一定要输给耶律楚天。”
几人冷不防一怔,孟然亦是不解:
“这是为何,末将实在不解!?”
雪衣道:
“我们没有多少的时间了,若再不将西夷大军击退,东陵将毁于一旦。所以我们必须殊死一搏,将耶律楚天拿下!”
孟然道:
“王妃有把握一举击退西夷国五十万大军,拿下定南王?”
雪衣略一摇头,脸色凝重:
“我也没有十全的把握,毕竟我们的兵马太少,只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再犹豫下去,边关沦陷也只是迟早的问题。”
龙青天迟疑了半晌,抱拳道:
“王妃有何吩咐尽管说,青天必然竭力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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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西夷兵营。
在攻下的九阳郡的城郊外,开满了灼灼的桃花,粉色的,白色的桃花林里悠然踏来一匹骏马,绮丽芬芳的桃花林美得像个世外桃源。
“中原景色的确怡人,不过我西夷国的雪景更美,阿玛奴,本王真想立马带妳回西夷,让妳看看我西夷国的江山是何等妖娆。”
耶律楚天抱着上官珠珠,一路缓缓奔驰在这片绚烂的桃林里。
只是不管他说再所的话,只是不言不语,安静得像是不存在。
“妳明明喜欢本王,为本王挡箭,为何不愿随本王回西夷国,做本王的女人。”
他捏起她安静的脸,她惨白的脸色将他望着:
“你可以拿云娃的命来要挟我,可不代表我内心对我东陵的愧疚便不存在了,耶律楚天,我跟你势不两立,是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的。”
“可妳的心已经背叛了妳自己,妳说过妳爱本王。”
他噙着笑意盯住她。
她不再闪避他的目光,僵冷的说道:
“我是爱你,可我也恨你。”
他怔了一怔,目光渐渐眯了起来,“阿玛奴,爱也罢恨也好,妳都休想离开本王。”
她扯出一丝笑:
“耶律楚天,虽然我无法狠心杀你,可你也不能拿云娃的命来要挟我一辈子,我对东陵,对皇兄,对婶婶的愧疚是永远都无法抹去的,也许哪一天我真就什么都不在乎了,可以不去在乎云娃和冷云大哥的生死,然后自刎以谢东陵,你信么?”
他一下恼了,眸光寒冷如冰:
“妳敢!”
“为何不敢。”
她定定扬起头直视他凌厉的目光。
两人之间的气氛再一次趋于紧张,远处有一快马顷刻卷着漫天的桃花奔了过来。
“玄武,有何急事?”
来人正是耶律楚天的随身侍卫玄武,玄武面色匆匆,似有喜色:
“回禀王爷,探子来报,说是东陵大军已经缺粮三日,军中人人饥饿不饱!”
“哦?”
耶律楚天将剑眉一挑。
玄武道:
“听闻东陵朝中不再赞同交战,断了边关大军的粮饷!”
耶律楚天听罢露出傲然的欣喜,立刻翻身上马:
“玄武,你带阿玛奴回去,本王去兵营调兵,今晚即刻攻城,这一战打得也足够久了,想必西夷京都也不耐烦,本王要一举拿下东陵边关的幽云十二郡!”
玄武脸上更是欣喜:
“是!”
耶律楚天策马扬尘而去,纷纷的桃花林里,忖着上官珠珠一张忧心如焚的脸,那双圆圆的水眸里漾着复杂的神色,眼底藏满了哀伤和痛苦的挣扎。
无论是哪一边胜出,或是哪一边被俘虏,她想,她都会痛苦不堪。
她当然期望东陵平安无事,可却不想看到耶律楚天被俘虏的一天,看他成为阶下囚,甚至被处死。
想到这,她的一颗心狠狠的揪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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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天的战火再一次燃烧。
耶律楚天率领的五十万西夷大军即便再汹猛强悍,经过半年持久作战也有些体力不支,但东陵国依旧节节败退。
在西夷大军的追杀下,东陵大军逃到了曲水河,大军疲累不堪,就着野地休憩调整。
围着篝火,所有人皆是灰头土脸,雪衣也是发丝凌乱不堪,就着稀粥咬着烙饼。
阿碧端了一碗肉汤过来,“公主,妳怀着孩子,不吃些营养的怎么成,何况妳身子本就弱。”
雪衣笑了笑,“阿碧,现在是非常时候,我更要同这些战士们同甘共苦,这肉,可又是妳乘着休息的时候上山里奔波打的野肉?阿碧,妳的身体也才大愈,需要好好休息,不要再为了我做这些事了。”
阿碧脸色一窘,“我没关系,公主虽然要考虑将士们的心情,但公主就不考虑妳肚子里的孩子吗,小世子八个月了,如果再不好好调养,生育的时候会很难过。”
雪衣略一沉吟,接下那肉碗。
不待阿碧欣喜,雪衣又笑了声,说:
“妳怎知就一定是小世子,而不是小郡主?”
阿碧忽而又是一窘,说:
“那,那就是一双!”
雪衣连忙就着旁边的粥碗倒了一半肉汤,在阿碧没来得及反应之时放在阿碧手中:
“端着它,吃完了,这是命令。”
阿碧端着那汤僵硬的蹲在那,雪衣说罢起身,又端着那半碗肉汤转过几簇篝火到了一辆较大的马车前。
流霜远远的手里捧着两只烤好的地瓜,见了雪衣上了马车,想了想,便顿了脚步。
马车内,着一袭银色铠甲的上官弘宇歪卧在软搭子里,面色十分疲累。
见她上了马车,抬开了眼皮,唤了她一声。
“弘宇,这是阿碧猎来的野肉熬的肉汤,把它喝了吧。”
“妳尚且能与全军将士同甘共苦,我又怎能输给妳。”
他淡淡瞥了一眼那半碗肉汤。
这回换雪衣微微一窘,说:
“可是,你是皇上,既然你坚持不肯回帝京,那就把这碗汤喝了。”
他静静的望了会,忽而说:
“那如果我答应回帝京,妳便将这碗肉汤喝了?”
“真的吗?!”
她眸子一下亮了。
“不骗妳。”
他温柔的将她望着,说:
“妳把这碗汤喝完,我就答应妳回帝京。”
迟疑了一会,“那好,我喝了它。”
雪衣大口几下将那半碗肉汤都吃完了。
谁知上官弘宇盯着她沾满油渍的嘴溢出一声低笑,拿着帕子为她擦去嘴角的残渣,“妳就这么希望我回帝京么。”
“我,我只是不想你出事,这里太危险。”
“嗯,难道妳不危险?”
“弘宇,你答应我了,回帝京吧。”
他又静静的望了会,低低笑着:
“我是答应妳回帝京,但没说什么时候,等这一战结束了,我就回帝京。”
雪衣脸色一僵,唰地一下红了红,又白了一白:
“你,你唬我!”
“不唬妳,妳怎么肯喝下这碗肉汤。”
他将帕子递给她,让她擦掉脸上尘埃,“阿雪,我在这里,不是因为我是皇帝,而是因为妳在这里,所以妳什么时候回帝京,我便什么时候回帝京。”
端着那空碗,雪衣满腹惆怅的下了马车。
看一眼远处围在一起的龙青天和几位将军,她放下碗走了过来。
“青天,这几战下来,我军伤亡情况如何?”
龙青天回道:
“这些天我军分散成四旗之后,撤退更快速,伤亡并不严重,只损失了两千将士。”
雪衣一边听着龙青天的话,一边捧着地形图斟酌。
孟然问道:
“如今西夷五十万大军在我们身后追赶,我们该如何拿下那定南王?”
雪衣将地图放下摊平,指着会稽山。
“会稽山?”
雪衣眸光定定的望着地图上山峦的那一块,回说道:
“我之前看过来,也问过会稽山的地形,会稽山地形复杂,有利于我们设伏。”
白秋却担忧道:
“即便会稽山能让我们设伏,只怕西夷国五十万大军也轻易能将我军踏平。”
雪衣道:
“你说得不错,五十万大军我们设再多的埋伏也无法以十多万的兵力对抗,但若是让对方的兵力减少,那就另当别论了。”
“哦?”
白秋挑起眉头:
“那我们该如何让西夷国五十万大军减少?”
雪衣盯着那地图,回道:
“两国交战半年之久,想必耶律楚天也没有耐性了,我军节节败退,他定会亲率大军来追,不出六天,我要在会稽山将他拿下!”
“如何拿?”
几人异口同声问道。
雪衣在地上画了几个土堆,不紧不慢的说道:
“传令三军,从今日起,让全军在地上挖十万个灶坑,第二日挖五万个,依次递减!”
几人皆是拧着眉不解的将雪衣看着,“此为何意?”
雪衣正待解释,恰巧有龙青天的属下过来回禀:
“启禀龙将军,有人说要见将军和王妃!”
雪衣和龙青天互望一眼,龙青天问道:
“是何人?”
那属下道:
“回将军,他给了我一块玉佩,说是让属下交给将军,将军自然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