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那个人影再次闪入脑中,又再次闪出,淡薄的印象残留在眼前,脑仁一疼,模糊不清的声音刺进鼓膜。
“小心……”
他低吟一声,想把那种幻觉赶出脑海,但却无济于事,反而得到了增长。那个人影,那个声音越发真实地、肆无忌惮地闯入他的脑子里。
“小心、小心、小心……”
那个声音只重复着这样的话,除此之外再无他言。那道人影则越发的清晰,越发的接近,惊恐顿时笼罩了他全身,可怕的无言恐惧。
“叮叮……”药柜上的风铃被寒风吹动,薄片轻碰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千焰心一回神,从那种无言的恐惧感中脱离了出来。他转头望向药柜上的那串风铃,浅蓝色叶子样式,薄片白而干净,煞是好看。
军医罗曼笑了几声,起身走到帐门前将帘子拉好,慢慢悠悠地道:“真是老了,连门帘也忘了拉,坐了这么久吹冷了吧?”
千焰心动了动贴满膏药的手臂,轻轻摇头:“没什么,不碍事的。”
老军医摸着胡子,一边继续在药柜里翻找什么东西,一边说着:“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过这是穆恩特制的速效药,好得快得很……啧,玛利亚那丫头真是的,下手没轻没重的。”
千焰心看向罗曼,老军医的年纪比小胡子大叔更长,估计有五六十岁的模样,看上去挺健谈的,他不禁有了聊天的兴致:“军医爷爷,你了解玛利亚这个人吗?她貌似……挺特别的。”
老军医抬头看向千焰心,意味深长地笑道:“怎么?被打出感情来了?要不老头儿给你说个媒,让玛利亚娶了你得了。”
千焰心脸色窘迫:“大爷你说什么呢,我就是好奇。”
看着药柜上的风铃,老军医眼中有了回忆之色,想了一会儿才道:“也不算很了解。咱在穆恩做这行有三十年了,大概是六七年前城主从外面救回来的一个孤儿,全家都被山贼土匪杀光了,无依无靠,就留在了穆恩。但这姑娘刻苦,天赋异禀,很快就在军营中崭露头角,被城主收为学徒,只可惜没有魔法天赋,没法儿继承城主的全部本领……”
“哦——”千焰心恍然,怪不得玛利亚待人那么冰冷,原来是早年经历过大起大落啊。
提起孤儿,他也感同身受,因为千焰心也是个孤儿,从小就没见过自己父母的样子,还好有霍罗夫妇、村长爷爷等人抚养长大,不然他就已经成了雪地的一具死婴。
“诶。对了。”千焰心一拍桌子,问道,“我经常听到士兵们说什么骑士堡垒事件,好像和玛利亚有关,怎么回事啊?”
老军医脸色突然严肃了起来,不过没有像那些年轻士兵一样完全只字不提,他想了想,低声道:“这是两年前,穆恩城中发生的一件…祸事,军部下令严禁外传,所以我不能告诉你。”
祸事?两年前?那时候他十三岁,玛利亚不过十四岁,都是小孩子,能干什么?
“罗曼医生!”帘子外有人喊,应该是一个士兵,“克雷托老爷子在叫您!”
“来了来了,臭老不死的,整天只会使唤人…哼。”老军医拿出一贴药放在桌面上,对千焰心吩咐道,“这药贴每天睡前换一次,我估计明天咱们就得行动,养好精神吧!小魔法师!”
千焰心道了声谢,罗曼便匆匆掀帘外出。
老军医估计得不错,千焰心才刚刚回到自己的营帐,就有命令传达到全军——明日六点准时起步,直奔卡洛丽妲的深山,与雪原毒蛛皇来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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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很快过去,北方的冬日总是昼短夜长,不过五六点的光阴,太阳已经不见踪影,夜幕悄然而至。
这日的气氛对于士兵们来讲格外的放松,或许是大战将至,他们知道自己也许不能活着回城,军官们也减少约束,但酒和香烟仍是底线。穆恩的军人与千焰心见到过的帝国士兵大相径庭,完全没有违规的迹象,正儿八经的士兵姿态。
绕是如此,千焰心依旧受不了他们这些北方粗人吃饭的风气,草草吃了几块面包,喝掉一碗牛肉汤就逃离了百人食堂。
又下雪了。千焰心抬眼望向青色的天空,果然又开始飘雪,如果今夜突降大雪的话,说不定他们还得待上几天。
他知道时间还早,也没有睡意,就出了营地大门,围着营地散步。顺便,也思考思考怎么对付那头卡洛丽妲的霸主,雪原毒蛛皇。
听巴顿他们的谈话似乎是,除非幸运女神完全站在他们这边,否则胜算小到可怜。对此,就算是初生牛犊的千焰心都有些心虚了,这雪原毒蛛皇,难道能堪比一座城池的力量吗?
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一道人影,千焰心抬眼看去,又被惊艳了一下,紫发碧眸,是玛利亚。
玛利亚正席地坐在雪地上,垫了一层牛皮毯,手上拿着干面包,已经吃了一半左右。就说怎么没在营地里见到她,原来是跑到这里一个人用餐了。
玛利亚也注意到了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有过多关注,继续望着天那头的远山,咬着面包。
紫发恶魔。千焰心脸色一沉,刚想举步离开,突然想起老军医罗曼说的话,关于玛利亚悲惨的身世,与那件不为人所知却也不为人所忘的祸事。
鬼使神差地,他举步走向了玛利亚,并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她身边。
真他妈冰!千焰心一个激灵,忙把玛利亚屁股下的牛皮毯拉过来一截,惨叫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太冰了,借用一下啊……”
玛利亚碧眸深深,抱起了双腿,尽量远离这个不速之客,然后不动声色地继续用餐。
千焰心忽觉尴尬,想要走开,但现在就走岂不是显得很没面子,于是他脑中一时间闪过无数个可以作文章的话题,怎样才能与这个古怪女子正常的聊天呢?
他意念急转之下,瞄到她手里的干面包,灵机一动,一手抓起身旁的一把雪,笑着问道:“你不觉得干吗?其实……”
“有话直说。”玛利亚警觉冷冽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语,碧眸转向他,映出他的容颜。
千焰心看着她的眼睛,愣了片刻,将那口雪塞进了自己嘴里,声音小到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穆恩人普遍信仰欧若拉么?真是……如出一辙……”
“啊?”玛利亚也是一愣,“什么欧若拉?”
千焰心暗骂自己蠢货,怎么没头没脑地和这古怪女子说这个,还不如刚才认怂直接走来得痛快。
他摇了摇头,双手搓着被凉透的腮帮子,道:“没啥,家喻户晓的克罗诺斯神话故事而已。”
千焰心抬眼望向青空,深沉的天色里挑不出一点儿异色,雪还下得不大,但已经看不到天上的星星了。那明亮动人的星河,还不知道能不能再看见呐。
他不经意转头,竟对上了玛利亚直直的目光,原来她还在看自己,一直这样盯着自己,没有喜、没有悲,没有任何感情色彩。难道她是在等自己开口说话,说什么?那些无聊俗套的神话故事?
“呃……你知道,创世神史吧?”千焰心试探性地问道,“就是大人总放到你床头的那本书。”
玛利亚想了想,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不会吧?这可是必读的!”千焰心惊诧,挠了挠头,“好吧,我…简单和你讲讲啊。有些内容我也记不太清楚了,不保证全听懂啊。”
玛利亚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看着他。
千焰心咳了咳,操起以前那些沿途说故事的人的腔调,开始了生平第一次,讲故事。
“传说啊,我们这个世界,克罗诺斯世界,就是由一位名叫伊洛旭雅的光翼女神创造的,这女神是创世初的第一位善神。她栖身的宇宙中,有三十六点星光一直陪伴着她,当伊洛旭雅成为神明之后,那创世初的三十六点星光也成为了散落在宇宙各处的神灵。”
“在哪儿?”玛利亚突然发问。
千焰心一怔,旋即指向天空的某处:“那儿,就是晚上可以看见的星光。”
玛利亚看向逐渐漆黑的天空,没有看见什么光亮,便转回了目光:“嗯,你继续。”
“咱们就说说那个,我刚才提起的欧若拉吧。欧若拉来头可大了,她是三十六星神当中,最受伊洛旭雅喜爱的女神,而且是司掌月光、安详、和平的善神。欧若拉的性情十分悲悯,但绝不柔弱,她包容每一个向她祈祷的生灵,赐予人们安宁,驱散世间的罪恶……”
“那对于罪犯呢?”
“当然一视同仁啦,你别打岔!
咳咳,她这样的品德遭受了其它神灵的嫉妒与憎恶。最为讨厌她的,就是司掌火焰与罪恶的杰狄丘,同时他们两神相当于是夫妻。有天,杰狄丘带着欧若拉行走克罗诺斯世界,杰狄丘对大地投以火焰,毁灭生灵,欧若拉很生气,阻止了杰狄丘。杰狄丘就说:你不是住在寒冷的虚空里吗?你不是不畏惧寒冷吗?我让冬风前来,只要你可以承受,我就住手。欧若拉欣然答应。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杰狄丘在冬风里使了诡计,让他的火焰夹杂在冬风里,烈焰的风暴灼伤了她的身体,且这样的烈风永远不停歇地围绕着她,但她仍然坚持,这样杰狄丘就无法伤害大地。光翼女神救了她,但是欧若拉的身体太过残破,永远地沉睡在了自己的行星上。欧若拉在古利维索隆语中,有极光中圣洁之女的意思,古语发音和你的名字玛利亚同音。”
玛利亚听了半天,千焰心的话音刚落,她撇了撇嘴,看向天空:“欧若拉很善良,杰狄丘很阴险,然而结局这样收场,感觉……毫无寓意啊。”
“这些俗套的故事,当睡前故事听就好了嘛。”千焰心哈哈一笑,冲面前的天空一指,“我们正对的是南方,那边是杰狄丘的行星,后面才是欧若拉的行星。”
两人之间又沉默了下来,被这俗套的故事所打动,一会儿看向前面的天空,一会儿看向后面的天空。在脑海中,想象出欧若拉与杰狄丘的身影。
“那你刚才为什么看着我说了欧若拉什么的?”玛利亚皱眉开口,盯着身旁的红发少年,“咒我被火烧,还是咒我永恒沉睡啊?”
“没有,怎么可能!”红发少年笑着摆手,敷衍其事地说,“这是在夸你,夸你人如其名啊!我有介绍欧若拉的身世吧,月光女神诶!”
玛利亚仍是冷着脸,对千焰心没有一丝信任:“你绝对话里有话,或者,这根本不是正确的故事,你自己编的吧?”
“咳咳,你可以怀疑我人品的可信程度,但不能质疑我对传统文化的尊重!”
于是就双方不同的观点与疑问,两人在下着雪的营地外,展开了绘声绘色地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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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吃饱了的哨兵上岗,提着油灯走上了梯子,打折哈欠喊道:“老葛!换班了,你快去吃点儿东西吧,那群孙子饿死鬼转世似得……”
隔了半天也没听见回应,来接替的哨兵笑着摇摇头,自语道:“这小子肯定又睡着了,一定是这样,不好好站岗,偷懒!嘿…看我怎么教训你。”
他顺手抓了一把栏杆上的积雪,走上哨塔,看见那个站得东倒西歪的身影,坏笑一声,快速将手里的白雪塞到了那人后面的衣领里。
“哈哈哈哈……叫你贪睡!”士兵大笑到,推搡了一下面前的人。
没有意料之中的骂娘声,他面前的身体软绵绵的,猛地倒了下去,砸到了地上。
士兵大惊失色,将油灯往旁边一放,低身下去查看:“老葛!老……”他将老葛的身体翻了过来,只见熟悉的脸庞扭曲着,双目痛苦地突出,满脸的青筋还未消退,像是刚刚才死去的一样。
士兵苍白了脸,提起旁边的油灯,朝老葛身上照去,瞬间吓得捂住了嘴。
老葛的脸朝上,而身体却是背面,脖子处血肉扭曲,像是被一股极大的力量,将脑袋扭了一百八十度,当时就成了一具死尸。
“妈的、妈的……”士兵朝后退了几步,神情恍惚而惊恐,手脚漫无目的地摸索着周围,四处找着哨塔上本该存在的警钟,可他怎么也找不到。
“你在找这个?”
一张刻着昆虫图案、类似蚂蚁面部的木质面具出现在他眼前,戴着黑色手套的大手拈起一个硕大的金黄色铃铛。
“对、对、就是这个。”士兵苍白着脸,双目无神,显然被吓得不轻,伸手就去够那个铃铛。
“别急嘛,兄弟,今天晚上你是我碰见的第三个哨兵了。”黑衣人的面具后传出一声低笑,避开了他的手。
“什么……咔!”
油灯被黑衣人灵敏接住,面具后的眼睛看了看近前这个后脑勺,颇感无趣,一脚将之踹开。警铃与油灯都稳稳当当地放在了一边的木台上。
将两具面孔朝上的尸体踹到一边,他大摇大摆地坐到了哨塔的栏杆上,翘着二郎腿,姿态惬意。
欣赏了一会儿雪景,他拿起台子上的铃铛,摇了起来,尖锐的声音打破夜色的宁静。边摇着,另一只手抄起了油灯,直接丢到了士兵的营帐上,火光瞬间便燃了起来。
“着火了~”他捏着嗓子尖叫,随后发出一阵令人恶心的厉笑,犹如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