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微熹,漆黑的天空逐渐明亮,今天亦是晴朗的一天,没有大雪飘飞,连续几天的好天气。
经过了一晚上的周折,穆恩城的军队终于度过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毒蛛袭击,且在巴顿与玛利亚的领导下未损一兵一卒就打退了蛛群。当然,其中还少不了千焰心的热心帮助,免去了穆恩军队一番功夫。
然而,雪原毒蛛群的麻烦解决,更大的麻烦摆在了他们面前。那就是,被玛利亚一拳撂倒的千焰心。
“我——不——管——!”
营帐中传出夹杂着愤怒的大吼,半大孩子般的声音,可其叫嚣水平已经不亚于任何一个酒馆里惹事的杂毛。士兵们成堆地围在营帐门口,一个个壮实的汉子只顾着探头探脑,对里面的那个红发小混球全都束手无策。
营帐中,牛皮地毯上,气呼呼的坐着一个暗红长发的小男孩,身体瘦弱,脸蛋颇为秀气,只是鼻子上打着白布,似乎受到了什么重击。
他漂亮眸子里升腾着恼怒,并用上扬的眉毛表达而出,看得旁人阵阵心惊,很难想象一个年纪轻轻的小毛孩,在愤怒时居然会如此具有压迫感。他那蛮横无理的语气加上足够漂亮的外貌,给予人一种娇生惯养的错觉,其实千焰心只是个苟且求生的小老鼠罢了。
巴顿尴尬地笑了笑,劝道:“小朋友,冷静,冷静一点儿,有话好说嘛,来来来先喝口水。”
大概是觉得的确有些口干舌燥,千焰心接过飘着热气的杯子,喝了一口,舔了舔红润的嘴唇,又喝了一口,才淡淡放下杯子。
他抬眼继续看着巴顿,清了清嗓子,深吸了一口凉气:
“冷静什么冷静?大叔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孤儿,无依无靠地在雪地上找点儿值钱的草药,大冬天的呀,雪花簌簌地往下飘,寒风呼呼地往脸上刮,我个出门在外的小孩子,可怜兮兮的就穿了件厚点的单衣,就为了能吃顿干净的饭食,就为了光翼庆时能有双没洞的棉鞋。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了多久才找着点儿值钱的玩意儿?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找那些破草多少次没冻死在雪地里?穷人家讨个生活我豁出性命,千辛万苦、不分昼夜、呕心沥血、风吹日晒地努力着,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个有钱人,我相信终有一天世界将以温柔对待我,这是同时也是我毕生的奋斗梦想与精神目标……”
“可是你们呢!要我说你们什么好?打架就打架,还非和吃人不眨眼的毒蛛打,打得不舒服了,派个不知死活的莽夫直接往里冲。哎哟给那小子厉害的,剑呐哗哗地往里削,砍蛛王耍了老半天的帅,嚯!可神气得很啊…呸!这些小爷都管不着,关键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打你们的,关我屁事啊?一豆沙包就糊老子脸上,劲儿贼大,准头贼狠,当时我鼻子就爆浆了你知道吗?我抖都没抖一下就晕过去了,你想想那劲儿得多大!当我是毒蛛啊?我们差别很让人忽略吗?我和那恶心不拉几的怪物就这么让人难以分辨吗?小爷致富的梦想啊,成为有钱人的奋斗啊,又被你们绊倒了!不止绊倒了,还打碎了!”
“其实我也不是说你们如何如何,你们军队行军打仗的我可以理解,偶尔误伤别人也属正常。但是!小胡子大叔!你看看我这张脸!这张脸!如此完美无暇面如冠玉的脸蛋就破了相了!自打我出生以来,村里大大小小的街坊领居都盼着我能嫁个好人家,将来回村做贡献,老话说的好,吃着他乡的水念着故乡的井嘛!可是呢?那蛮横无理的臭小子打哪哪不好,非照脸来!老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打脸不照鼻,这下可好了,那拳可是太重了,简直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啊!这挺秀的鼻梁我估计是保不全了,这可是咱全村人的期望啊!你可给个说法吧,怎么办,怎么赔,赔多少,都不是我关心的——能不能赔还是个大问题呢!”
一通长篇大论响彻营帐,其音色纯正发音标准,气势恢宏且理直气壮,刹那间满座无言,天地失色。营帐外的围着的士兵也是瞪眼直舌,无话可说。那一口气将水喝完的红发少年干的痛快,顺便顺了顺柔滑的暗红色长发,完全没有丝毫说瞎话而脸红的表现。
千焰心的嘴角悄然一勾,有些玩味,也许是出于想消遣的心情。他痛苦捂面,转眼间表情又变了回来。
巴顿张目结舌,没怎么受过文化教育的他是个粗人,遇到这种情况也不知该怎么说,偏头看向参军三十年的老兵克雷托。
老头子干咳几声,凑到巴顿耳边,低声道:“话粗理不粗啊。”
巴顿挠了挠头,起身上前想去扶起长坐不起的红发少年,千焰心挥开他的手,哼了一声:“不起,我不管,今天没个说法我就不起了。”
巴顿颇为头疼,低下身来,继续好言相劝。
千焰心一副得理不饶人的表情,捂住耳朵不看那小胡子,重复着刚才的话。一时双方陷入僵局。
营帐这边正喧哗间,营门口走来一道人影,身上穿戴修身的穆恩传统骑士皮甲,显出苗条柔和的身段与高挑修长的双腿。
她拥有一头紫色迷人的秀发,或许是因为身为军人的关系将之剪短了,齐耳的短发下露出洁白纤细的脖子。紫发女子的面容可以用绝世无双来形容,雪白如玉的脸颊不施粉黛,清丽素雅的眉目婉约如画,好似那穆恩月都中天之月撒下的第一缕月光,如丝如绸,清冷伶仃。
但这月光绝非轻柔。那本该秋波荡漾的碧绿美眸中没有温情,而是足以冻结春天的寒冷;那本该飞扬十六岁少女青春四溢的樱唇,保持着毫无幅度的直线。
所以,这是难以让人接近、又不断吸引人接近的残忍的美丽月光。
紫发女子一路检查着营门口的陷阱与护栏,四处查看这周围的设施有无损坏,冰凉严肃的目光在四下来回扫动,终于,扫到了营帐前聚集起来的人群。
一个个大老爷们堆在主营帐的门口撅着屁股往里看什么呢。当然紫发美人并没有这么想。
杀人现场?突发状况?团长巴林心脏病发作?紫发女子冷了目光,捏了捏双手,总觉得没有武器不放心。四下看了看,伸手抄起了旁边武器架上的骑兵长枪。杜绝任何意料外的状况,即便团长巴多真的突发心脏病。
身后传来惊呼,最前面的士兵皱眉小声嘀咕道:“后边的别吵!”
身后的士兵连忙推了他一把,他烦躁地转过身来,嚷道:“干什么呀你这……”他神情立马惊恐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玛、玛、玛利亚大姐头!哦…”他连忙捂住嘴,意识到自己说漏了。
大姐头?她可不知道年芳十六的自己还有这个名头。玛利亚美丽的脸上更冷了几分,将手中两米余长的钢枪一抖,冷声道:“让开!”
士兵们战栗着退开,丝毫不敢违逆。
钢枪刚欲挑开营帐门帘,玛利亚蓦地听见从中传来的说话声,清晰可闻的有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的声音,没有变声,或者处于变声,有些稚嫩。
“你看看我这张脸!这张脸!……”
里面的声音悲壮激昂,还带着虚假的哭腔。
玛利亚皱着眉峰,向营帐里望去,瞧见一个暗红色的背影。她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记忆中也没有这样一个人,也就是这一刻,她将这个红头发的家伙定义为可伤害的敌人。
营帐中的喧哗声渐弱,她似乎听到了团长巴林的低声细语,在气势上讲,的确是巴林要弱很多。
可能是因为心脏病的关系吧。也不知从哪儿得出的结论,她断定那个不怎么能记住名字的小胡子大叔心脏一定有问题。
看着紫发女子半天未动,后面的士兵斗胆出声询问:“玛利亚小姐,那个……有什么问题吗?”
玛利亚秀眉一挑,微微转头冷声道:“不必担心,一个恶棍而已。”什么恶棍?众士兵心中同时发问。
她正过头来,碧色的眸子冰冷地锁定住营帐中心的那个红头发的家伙。
“嘶……”
千焰心背脊直发凉,抱着双臂,低声自喃:“怎么感觉背后凉凉的?”不经意间,回头看去。
首先掠入眼帘的,是一把沉重锋锐的花头大钢枪,这钢枪他见过,早些时候很多士兵都在那边打赌谁能举起它。全长足有两米多,小树干般粗细,重量他不敢确定,打赌的士兵当中,只有几人勉强抬起了它。
而现在,这柄重型钢枪游走如龙,挥舞如风,大得吓人枪头直取他头颅一般,尖锐的劲风刺得他头皮发麻。
他没办法躲开,这一枪来得太快、力道太猛。于是双手一捏,眉心出浮现一道火红的法印,暗红的双眸火光一闪,一片暗红色的火纹光幕于千钧一发之际横在了他的面前。
“叮——”一声脆响,钢枪戛然而止,而那道火盾也骤然破碎。
红色的火焰魔力散落了一地,随风消散,丝丝缕缕萦绕在两个僵住的身形间。
巴顿于克雷托张大了嘴巴,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他们完全来不及反应。
玛利亚毫无征兆地破门而入,钢枪寒光刺目,目标却是是那个红头发人畜无害的小孩子。而那个人畜无害的小孩子突然施展一种像魔法一样的力量,竟然稍微挡下了玛利亚的一次进攻。
千焰心看着离自己眉心不到几寸的枪尖,脸色苍白,那魔力凝结出的火红法纹也缓缓消散。
他的目光离开枪尖,望向那个两米开外,那个持枪的人。
瞳孔一缩,仿佛有月色莹然入目。
他没有见过穆恩闻名全大陆的月景,不过想来,也不过尔尔。面前这个宛如月神之女的紫发的女子,已经带给了他无尽的风光。
千焰心痴痴地凝望那如画的眉目,清丽而不失英气脸蛋,突然一震,发现了她手里与她娇美相貌颇为违和的巨型钢枪。
枪尖依然停留在他眉心几寸的位置。
“姑娘,我们……有话好好说嘛。”千焰心讪讪举起双手,支支吾吾地说道,却是用上了方才巴顿的话语。
玛利亚碧眸如霜,看了千焰心一会儿,蹙起了眉头,片刻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带着疑虑道:“我见过你,你是被我打晕的那个家伙。”
“被你打晕?”瞬息间,月下的银甲骑士、营帐里突如其来的钢枪、还有眼前这个绝世仙姿的美女纷纷重合在了一起。
巴顿连忙将千焰心往后拉了拉,笑着道:“玛利亚你这是干什么。”说罢转向千焰心道,“千小兄弟,我介绍介绍,这位是玛利亚,呃…算是,应该对你鼻梁负责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