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冉终于不愿意继续走长辈安排的路了。
虽然书房里的话题不属于商业机密，但谭琳心知自己是来做客的，楚家信任她，她才能随意走动，一旦被人发现她偷听，可能以后都不允许上二楼了，她催促自己快点离开，却怎么都迈不开脚步。
书房内的沉默过后，冉女士的语气缓和下来，“你念完博士之后呢？进研究所还是带团做项目？这些我现在就能给你，何必多花时间。”
“三心二意可不能把事情做好，这话还是您教我的。只是兼职的话，难以保证质量和进度，况且把关键的核心交由外人来做，风险太高。”
“我认为你只是在找借口，好让我支持你去做一个大玩具。”
“‘未来之书’一旦完成，我们在各个交易所里的操作势必会交给它处理，您真的放心吗？”
“完成它要多少时间？”
楚冉没回答，大概时间会长到让冉女士无法答应。
“所以我们又绕回来了，你还是想专心做技术？可我不需要一个技术官在以后接替我。”
“你大可以选择其他人。”
“如果你想谈判，应该开出更有吸引力的条件，比如趁我没老给我一个孙子，我再花二十年时间去教他。”
“培养？还是操控？”
“你要继承的可不只是楚家的财富，还有责任，如果你不愿意，就由你的儿女来承担。”
“冉会长，这话应该由楚家族长来说，你还不是。”
“要不去和你爷爷谈？他支持你的话我就没意见。”
“那还不如直接离开这个家。”
咚！
书桌受了一击。
“你还处于任性的年纪吗？！”
书房内紧绷的气氛连门外的谭琳都能感受到。
楚冉又沉默了。
地毯吸收掉了脚步声，谭琳听到响动时楚冉已把门拉开，来不及躲避的谭琳面现赧色，悻悻然地移到一旁，而他不作停留，无视她走向对面卧室。谭琳担心冉女士会跟着出来，要是再被她看到自己就难堪惨了，忙尾随楚冉走进他的卧室。
楚冉一点都不在意她的存在。
卧室是套房，分隔成寝室和起居室，起居室靠窗放着张大书桌，楚冉在桌前的椅子坐下，手掌于脑后交叉，头枕手心，望向窗外。
谭琳被他当成空气，自感无趣，却知他心情不好，有心想说点什么安慰话，走近他之后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踌躇之下，将手轻轻放在他肩上，算作一点微弱的支持。
对一代代在异邦生活，又属于少数族裔的几个华人家族来说，选出一个真正优秀的族长是件大事。
每个家族选拔继承人的方式有所不同，但基本都会挑选出优质后辈进行重点栽培，在谭家是谭琳的大哥，在楚家是楚冉，他们可以算作是种子选手。为不错过任何人才，多数家族都会鼓励竞争，放任其他后生去挑战种子选手，如果这些后生表现优异，爆冷门接手家业也是可能的。
另一种可能是分家。
这场竞赛不是一两年，而是持续二三十年甚至更久，不论对谁来说都是股巨大的压力。但要肩负起一个家族的兴衰，抗压能力是族长应备的基础素质，若熬不过漫长的“赛程”，落选是必然的。
楚冉已经投身其中二十年，也许他到了一个临界点，要么反抗，要么妥协。
书桌两端各立着几本书，左边是学术类，右边是经济和金融类，它们似乎代表着两条路，一条是楚冉向往的，一条是家族要求的。两者目前还没办法合二为一。
“刚才……谢谢了。”谭琳终于找到一个话头，打破了寂静的空间。
他轻声哼笑，“下次你带着周怀民去见他，大概就不会再纠缠你了。”
她稍微品咂了下他的话，说：“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我明白我们之间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破坏你的好事。”他仍看着外头，语调清淡。谭琳有些来气，抄手抱胸，道：“你这样说我反倒不明白了。”
“你心情不好，找人安慰罢了。”
她嗤笑道：“我该感谢你这么体贴了？”
“大家这么熟，不用客气。”
谭琳只觉胸口堵着一股闷气，急于寻找出口，于是瞪着他，犹豫着是踢他一脚，还是摔门离开。
楚冉蹙起眉，微微摇头道：“以后你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太好过。”
“什么？”
“听说，四大行在研究用AI做账了。”
谭琳过了几秒才醒悟话题已经变了，这是在说她的工作，没好气道：“那我还有多久会失业啊？”
“往上走，坐到财务总监的位置，就只有你裁别人的分。”
“说得真轻松，你开公司请我么？”
“刚才你有听到吧？家里两个大佬都不支持我。万一他们决定把我踢走，恐怕我连吃饭都成问题。”
她飞速默算了下包养楚冉得花多少钱，一想到冉女士的身家和赚钱的本事，泄气了，连开玩笑的胆量都提不起来，只好尽力用轻松的语调说：“多大的事？不过又是一个轻狂后生跟家里的长辈有了分歧而已，别想得那么严重。”
他沉默，看着窗外摇曳的树枝，又似乎看着虚无之处，目光飘渺。过了会儿，幽幽地道：“一直以来人类只有自己，我们只能通过镜子观察自己，AI虽说出自人类之手，但它很可能就是人类遇到的第一个智慧物种了。我很想……亲手造一个。”
最开始，谭琳并没理解透他的话，过了片刻才惊觉这代表了什么。AI的研究早就开始了，却直到近年才逐渐为人熟知，只因其中的困难大到不是一两代人能跨越的。就算是现在，所谓的人工智能也只是按照人类事先设定的逻辑行事而已，远远谈不上拥有自我意识的程度，楚冉如果投身到这项事业里，恐怕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楚冉和冉女士都预见了这一点，所以他们的分歧无法妥协。
他自嘲地笑笑，“他们只把AI当作新工具，而我，是能驾驭这个工具的工具。”
“楚冉，我不知道制造出一个人工智能对你来说有多重要，但我能理解冉会长的心情，她不想失去你的同时，也不希望楚家失去下一代族长。毕竟她和楚老爷子都有自己的责任，得为整个家族着想。”
他冷哼，“你真像她派来的说客。”
“你知道我不是。”
“有差别吗？责任责任责任，我听够了！”
“难道你真想学你爸一走了之？！”
“别提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