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民留下一句令谭琳动容的话，以及几袋子他在晚宴上斩获的战利品就走了。谭琳回到卧室洗去一身疲惫，卧倒在床时才省悟他那些东西太过贵重，已经超出了朋友之谊，便打电话给他。
“我总不好带着上飞机。真不喜欢的话，先帮我收着，下次见面还我。”他说。听起来并没有气恼。
“那就——”她本想说送回他家去，一想到周家的情况就改了口：“这样吧。”
她听到他那边有人在说话，谈的是公事，便快速结束了通话。周怀民和冉惠瑾一样，忙得连睡觉时间都用来赶路，她不想为件小事打扰他。
次日吃过早餐，她回房取出那盒项链，看着它出神。如果是十年前收到周怀民的礼物，她一定会欢喜到睡不着，然而现在她已不再单纯，会去计较他背后的用意。成年人的世界，一味单纯只会受伤。
她想得太入神，以至于谭琮进来了都不知道。
“……无言的珠宝比之流利的言辞，往往更能打动女人的心。”
谭琮不知念了多久，谭琳只听清了最后那句。
“什么啊？”
她收起项链。
“谁送的？”
“朋友暂时放在我这里的。”
谭琮拿过来端详，老行家般啧啧有声，“它们唯一的美德只在色相。姐，你可别被这些障眼法迷惑了。”
“最近很有文采嘛。”
“感谢夸奖。我这学期选修了话剧，保不准我们家就要出个莎士比亚了。”
“那我就等着做莎翁的姐姐了。”
接着谭琮压低声音，似要说个秘密：“你觉不觉得，我们大哥最近很忙。”
“他一向很忙。”
打理家族产业，担起一家老小的生计，身为族长长子的谭琅过得一点都不轻松。
“这次不同，我遇到两次他在跟女人聊视频。”
“哥还不能有些女性朋友啊？”
“怎么不带回家呢？”
“还没到那阶段吧。”
谭琮却分析道，自家大哥的时间贯以分钟为单位来排日程表，连睡觉都要掐好时间，谈女朋友可是很花时间的，所以他在交友方面一向谨慎，能在私人时间通电话那就该是到了很亲密的阶段了。“我们可能快要有个大嫂了。”这是他的结论。
他的分析听得谭琳眼花缭乱，“好吧，福尔摩斯，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她撇开谭琮去找父母谈话，还在走廊的时候就看到她父亲的车驶出了院门。问过佣人，得知母亲在花房，她找过去。
谭夫人正在修剪一盆花。谭琳见一旁茶几上有泡好的茶，给自己倒了一杯。
“晚上在家里吃了饭再走吧？”母亲问她。
“嗯。”
明天上班，她坐今晚的飞机回纽约。他们一家住在同一间屋子里，也就是圣诞前聚了些时日，剩下的时间都是各过各的多，连晚餐都不一定能凑齐人。
她琢磨着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她母亲先问她有什么事。
“周家现在什么情况了？”她决定直接问出她最想知道的。
她母亲停下剪枝动作，转为端详盆栽造型。要回答这个问题肯定不是一两句话的事，谭琳安静等候她的答案，捻起块小饼干咬了口。
过得一阵，谭夫人先问：“你觉得择夫婿该以何为先？”
她含糊不清道：“妈，现在不流行结婚了。”
“你就打算孑然一身过一辈子，等到老了连个打电话打人都没有？”
她没有立时反驳。倘若她仍处于无所顾忌的年纪，一定会嘲笑母亲的观念过时了，但她已近而立，早就学会了倾听，并且从中吸取有用讯息。而且很不巧的，她刚看了一出关于晚年故事的电影，知道老而孤独的可怕。既然她还想不出解决办法，那么母亲的话就是有道理的，可她真的对结婚没有憧憬，唯有沉默以对。
“这茶喝着怎么样？你舅舅刚寄过来的，说是新出的品种。”
她母亲忽然换了个话题，她依言细细品了品，说：“挺香的。”她不懂茶，觉得喝着不涩口就可以了。她母亲长于此道，只需看看汤色，再闻一闻就能辨出该茶品质如何。她舅舅现居大陆，每年都要给她家寄好几回茶。
“你舅舅他们现在虽不如从前，但总算是生活稳定。所以我啊，觉得嫁人的关键还是要看那个人本身如何，家世再盛，万一出了变故，没有本事的人是熬不过去的。”
谭琳明白母亲为何忽然提起舅舅了。她母亲姓何，闺名家怡。何家约莫在三十年前破产了，所有族人作鸟兽散。她舅舅那房境况普通，失去家族护持后重重困难压身，多得她父亲相助，才在大陆有了新的营生。而那时，她父亲在谭家的情况和现在的谭琮差不多，能帮的也有限，但尽薄力而已。她母亲对这事印象深刻，谭琳小时候听她讲过许多遍。
这些话算是铺垫，谭夫人开始讲周家的事。“周家的生意大部分都握在二房手里。这些不是他们从正房那抢的，而是周怀民这么些年做大的。他是个有本事的人。”
对这点谭琳从未怀疑过，但有本事不等于有情义。她向母亲请教：“你觉得他会和爸一样可靠吗？更别说周家现在还乱糟糟的。”
“外间都在传他做事不择手段，但这未尝不是周家长房放的谣言。”
谭琳点头表示认可。有时候亲眼看到的都未必是真的，传言、流言的可信度只会更低，当花边新闻娱乐一下就够了。
谭夫人继续说：“他是个护短的人，能把家人照顾好。”见谭琳不解，又说：“我和你爸在意大利度假时遇到他们的。他妹妹在法国念完书就留在了那边，我猜是为了远离周家的是非吧。”
“怪不得很少见到芷莺了。”谭琳恍然大悟。
“这次还是芷莺问起了你，又说他哥刚离了婚，提议我让你和怀民见一见的。看看来她挺希望你能做她嫂子。”
原来事情的因由并不是谭琳想的那般复杂，也没有诸多利益算计，倒是让谭琳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你和爸想把我送进周家，提前预定下未来周家族夫人的位置呢。”她说。
谭夫人嗔怪地看她一眼，“我哪敢算计你这个大小姐，不怕你又跑走了几年不回家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