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鹿山始终在怀里抱着冯艺的尸体。一尸两命,怎能让他心里好过?他哭过之后,再也没有留下泪水。
渔船的马达声就像‘催眠曲’一样,让何鹿山有些昏昏欲睡。池青和阿龙,还有小董,他们什么都没有说,甚至数次想开口时,自己又把话给‘塞’了回去。他们不再看着何鹿山的背影,而是目视着前方,目视着即将到达的彼岸。另一艇渔船上,那几个男男女女也都没讲话。他们刚才失去了一个,现在,又失去了一个。不,确切的说,是两个生命。而唯一对这两个生命关切的男人,已经沉默许久了,他腿上的血都浸透了裤腿,却始终没打算去止血。
池青拿着一把钳子,他用自己的打火机烧了钳头片刻。“阿龙,来了啊!忍住了!你连长我好歹学过战地急救,忍住啊!”池青撩起了袖子管,他开始慢慢把钳子伸进了阿龙被击中的大臂伤口里。
阿龙强忍着,但是他也不过血肉之躯,还是大喊了出来,汗水瞬间从他额头上冒了出来。“啊啊啊啊!!!轻点!池青!轻点!”他的左手用力拍打着船身,这种痛苦不言而喻。但是他心里也暗自侥幸,还好只是大臂,医护处理会方便点,如果是其他部位,他将会承受数倍的痛苦。当弹头被池青拔出时,阿龙的满腔痛苦那是呼之欲出。疼痛所造成的咆哮声让他看起来就像是给大猩猩,叫人好笑。他的左手再次紧握成拳,重重地打在船身上。“痛死我了!艹!”“好了好了!来来来,让我在看看,里面没有异物我马上给你包扎!”
池青的手法真的很娴熟,在确认没有碎片或是异物之后,迅速用酒精给阿龙的伤口消了毒。“忍住!我要预防你感染!忍住!”他用手里的打火机烧灼了阿龙右手臂上的枪眼,阿龙这‘大猩猩’,就像是真的灌了火药一样,一拳打在了池青肩膀上。“你要整死我啊,连长。我不行了!”“好了!结束了!我这么做是让你加快愈合速度,防止细菌感染,我们没有这么多的抗生素给你吃。”池青根本没有埋怨阿龙的这一拳,他就像是个‘慈母’一样,开始给针消毒,准备缝合阿龙的伤口。“我去,你要干嘛啊?连长。是不是要弄死我?!”“你闭嘴!我和你说,你再叨叨,我就把那拳给你算上。弄死你我。”阿龙果然闭了嘴,他把目光放在了其他地方,打算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没有敢看何鹿山,更加不敢把目光漂到冯艺的尸体上。他只是扭头看着大海,眼里似乎闪烁着‘点点星光’。
池青的缝合技术虽然说不上是最专业的,但是他依旧利用着以前所学过的技能帮助阿龙缝合好了伤口,随即给他缠上了绷带。“和你说啊,右手别用力了。估计得要一个月了。”
何鹿山轻轻把冯艺的尸体放在了渔船的角落里。他看了看远处,“快到岸了……”
沈佳本来是一名律师,她全家都在南部岛。可以算得上是纯正的本地人了。
在疫病爆发的时候,她利用自己比较特殊的身份,浑水摸鱼混进了桑口市的军事隔离区,而她的家人,正巧在疫病爆发的时候旅游去了。但至今为止,她都没有联系上家人。疫病真正爆发的时间点,可能除了那帮子政府要员们,谁也不可能真正知道了。她只是希望自己的家人能苟活在什么地方,好不好真的不重要,活着就行。
依靠着自己敏锐的洞察力,她知道了这几个当兵的每天偷偷摸摸在干嘛。于是她主动提出了建议,要和池青他们一起走。她利用着自己的身份,巧妙周旋在盛华的身边,让盛华订下了很多条严苛的规定,从而增加了对她的信任度。沈佳是个‘风水大师’,她的思路很敏捷而且眼光独到,给盛华在‘新世界’里带来了许多有利的‘政治优势’。盛华一度对她称赞有加。看上去大大咧咧的沈佳,却是最为心思缜密的。
其实,在没有遇到池青、何鹿山这两个人之前,她没有打算离开南部岛,直到她真正‘旁敲侧击’到了他们的秘密。
“怎么?害怕了?别怕,我和你们站在一起,我不想在这里。我要离开南部岛,去找我的家人。”沈佳私下和池青交流时,那种耿直和爽快让池青一度怀疑这女人是个‘二流子’,其实他也没猜错,重要的是,沈佳的目标根本没有放在这个小小的‘新世界’里。
她情真意切的语气,在当时动摇了池青的心,他万万不敢相信,一度在盛华边上‘献策’的这个妖婆子能讲出这种话。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结果,接连几天,池青都时刻准备好殊死一搏,但这一天,一直都没来。他才回复了沈佳的话。
在盛华被王盛君放入隔离区的那一刻,沈佳就开始做起了‘拿下目标’的准备。她知道唐文超干了些什么,她知道在这种环境下,盛华所想到的是什么。所以她彻彻底底利用对了每个人的心理状态,这个快将近不惑之年的女人,耍的手段可比这些当兵的,高明了不知道多少倍。
于是乎,数百条人命,在她的‘鼓吹’之下,魂归西天。她却丝毫不在乎,她觉得,只要能鼓动起盛华的叛变,便可以彻底利用好他,来为自己的将来铺路。结果,她遇见了池青和何鹿山,这两个鬼鬼祟祟见面的‘老兵油子’。
沈佳递给了旁边的女人一条毛巾。
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女人’,叫关勤月。她个子比沈佳矮了点,曾经获得过‘全国48KG女子拳击赛的季军’。外行人根本看不出她有任何的过人之处,就感觉她是个如同小萝卜头般的存在。何鹿山‘慧眼识才’啊,他看到这个女人就注意到了她独特的‘拳击步伐’。
何鹿山本来就在入伍参军前接受过格斗训练,他在原来的连队里,也是协同连长负责整个连队的近身格斗训练。他和关勤月在见面的时候就注定了同行之间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他们这类人独有的。
关勤月胆子有点小,她开始也是和池青一样,感觉就是给‘二流子’来忽悠忽悠她,好去照盛华领奖。结果呢,她自己倒是入了坑里。还乐此不疲地给他们藏各类医用物资。她在临时医护站时就一直自愿担任着医护工作。
关勤月接过了毛巾,她擦了擦自己脖子上被溅到的血迹。叹了口气,看向了坐在前头的这个男人。
他反正没有说过自己叫什么,倒是和沈佳关系不错。沈佳会叫他怪人,因为他一直不怎么讲话,行为举止也很怪异。老是会自言自语说些话。和盛华之后的状况极为相似,不过他不像盛华那样疯癫。
怪人是做老师的,他教授的科目也不得而知,反正只知道是给‘学士’们教课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他才会变得如此怪异,但是在一些关节时刻,他总能给出上上之策。找他一起来,是沈佳的主意,外人看起来,两人倒是真的很像师生关系。
怪人身后坐着的是戏忠。
他是在之前,就是个公司里的职员。看上去个子就高高大大的他,为人一样可靠。他在隔离区里认识了池青,那时候池青还没有被委任为连长。后来,他告诉池青他想离开这里,他想方设法地搞来了几瓶瓶装水。算是纳了投名状了。池青倒是不担心他会泄露出消息,就是他那一板一眼的样子,不免让人觉得怪怪的。
沈佳感觉自己裤腿边湿漉漉的,她摸了摸,“哇!船身漏水了!喂!我们的船漏水了!”她朝着池青大喊,手舞足蹈的样子足以引起池青的注意。
漏水?那没办法。池青只好给了他们一条麻绳,绑在了两艇小渔船的前杆上。一路拖着走,而后面,他们则是在不断向外盛出海水,避免船身下沉严重。
何鹿山脸上的阴沉仍然没有褪去,但是总算有了些转变。池青和小董和他讲几句,总算是支支吾吾有了些回应。他从左胸口袋掏出了烟盒,“火……”他看都没看池青,叼着烟,任由池青在风中吃力地给他点上了火。
他目视前方,眺望着即将到达的彼岸。“快到了……”他又说出了这句话。“冯艺,我们,回家了…………”海上的大风吹去了他刚落下的泪水,留下的却是那张由悲伤渐渐变成坚毅的脸孔。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