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响起。前来参加告别仪式的人先是齐刷刷向杨文义的妻子李丽珍望去,却发现她根本就没有开口说过话,这才四处寻找这个吃了豹子胆不要命的女人到底是谁。明叔听到这个声音,也顾不上和老杜一起去摁住杨文义那个冲动的儿子了,马上从座位上跳起来,拔腿就往灵堂门口跑去,一下子就拦在这个姗姗来迟的中年女子面前,压低了声音焦急地说道:“淑贤,你来干什么?不是早就跟你说了让你千万不要来吗?”
身着黑色旗袍头戴黑花的明嫂看也不看明叔,眼睛一直盯着灵堂中间的棺材,用手推开了明叔说道:“让我过去,这是我的事情,我不能总是让你为我承担!”
王国安看到了明嫂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立刻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一开始是惊讶,接着变成了惭愧,最后是欣喜。他不由自主地迎上前去对明嫂说道:“淑贤,你终于来了!”
明嫂却像对待明叔一样,看也不看他,仿佛眼前这个跺跺脚就能让旧金山地震的大佬就是一片空气,径直往前走去,在遗体前面恭恭敬敬也行了三个礼,然后走到李丽珍面前,从随身携带的手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白色信封交到李丽珍的手里,面带愧色说道:“阿嫂,这是我一点心意,请你收下,如果你不肯收,我也不敢怪你。”
“明嫂,明叔已经关照过我们了——”
“那是明华的心意,这是我的,你要是不怪我就请收下。”
李丽珍看了看一脸疲惫的明嫂,很明显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又看了看站在她身后焦躁不安的明叔,最后打着哆嗦看了看表情复杂的王国安,这才对明嫂说道:“淑贤,这件事情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怪你自己了。你的心意我收下就是。”
明嫂听到这番话,忍不住流出了感动的泪水,自从她几经辗转从香港来到美国旧金山之后,每时每刻都觉得自己是个罪人。每天走到唐人街的街道上,看到这里起早贪黑为生计奔忙的同胞们,她就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们每一个人,所以她很少出门,总是待在丈夫的律师楼上孤孤单单地唱着粤剧。她害怕面对这里的人,只要面对他们,她内心的罪恶感就会一起涌上心头,像滚烫的木炭一样烧得她坐立不安。可是今天她不能再形影自恋地坐在家里了,杨文义一家素来与明叔交好,她一听说王国安会到丧礼上大闹,就再也坐不下去了。
“淑贤,你为什么要向他们道歉?你根本就没有做错任何事情!难道你怀疑是我杀了他?你怎么能相信别人的鬼话?别人不信我,难道连你也不信我?”
“你出去!”明嫂转过身来指着王国安的鼻子骂道,“你以为你是谁?你就是一个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黑帮老大,今天这里在座的每一位哪个没有受过你的欺负吃过你的亏?你以为你走出了监狱,做了几件好事,自己说要洗心革面,大家就会信了吗?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你说什么!”王国安听完了明嫂说的这番话,气得脸都白了,攥紧了拳头一拳就砸在杨文义的棺材上,发出一声极其沉闷的巨响,而躺在棺材里的杨文义的尸体也因为他这一拳被震得跳了起来,当身子再次落回棺木中的时候,脑袋向身子左侧的棺板偏了过去,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左侧的眼睛居然微微睁开了,从明嫂和王国安所站的位置望去,好像正在斜瞟着他们一样。
明嫂最先发现了尸体的异样,大惊失色发出了一声尖叫。明叔赶快赶过去把她拉走,只剩下王国安一个人阴沉沉地盯着杨文义那只半睁着的死人的眼睛,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处和他对峙。李丽珍和站在棺材附近的人都十足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王国安一动也不敢动。王国安看着四周的人都被这棺材里的死鬼吓得魂飞魄散,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向棺材里俯下身子,脸几乎贴到了杨文义的脸上,大声地对他说道:“杨大哥,人家都说冤死的人是死不瞑目的。我现在帮你合上眼,如果真的是我叫人杀了你,那就请你继续睁着这只眼!如果不是,那就请你好好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