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莺莺手里死死拽着那只小小的金犀牛,把牙齿咬得咯咯做响。地面好像在她脚下裂开一个大洞,而她的身子不停地往下掉,就这么一直往下掉,却永远都触不到底。四周的声音都消失了,她陷入了彻底虚无的世界。
“莺莺,莺莺,”周平走过来拽着她的胳膊问道,“你没事吧?”
她转过身来,目光呆滞地看着他,好像她的灵魂早已离开了这个躯体,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空荡荡的由血肉堆叠而成的异物。他用力地摇晃她,试图召回她那迷失的灵魂,可是她就像一只木偶,任凭他怎么摆弄,最后还是向地面直直地坠了下去。
他紧紧地抓住她,把她冰冷的身体拥在自己宽大的怀抱中。“莺莺,找不到没关系,我们可以回上海,跟我回家吧。”
这个时候,一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卢莺莺的脑门。“起来!”许亮对两人命令道。
“你在干什么?莺莺都这个样子,你还要把她怎么样?”周平再也忍不住了,冲着他嚷道。
许亮根本不想跟他争辩,直接抓起卢莺莺盘好的长发把她的脑袋往上扯,任由那只苏雨珊曾经戴过的水晶钻石发夹落到地上横流的污水里,不客气地说道:“卢莺莺,你给我站起来!今天你既然把我带到这里了,那具尸体你就算是刨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出来!你听见了没有?”
“你把她折磨成这个样子,难道还不够吗?”周平拧住许亮的胳膊,大声地质问道。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决定要保护自己怀里这个失魂落魄到极点的灵魂。
“你怎么还是不明白?”许亮的眼里乌云密布,那张古铜色皮肤的脸变得比雷神还要黑,他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一使劲就把卢莺莺从周平怀里拽了出来,就像猎食的老鹰把小鸡从母鸡的怀中抢走一样。“卢莺莺,你给我听好了。沈诚是我派赵英杰去杀的,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我谋划的,无论是赵英杰也好,李弘文也好,还是他们背后的那些人也好,没有我组织安排,他们根本就杀不了沈诚,他们既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胆。你不是一直说沈诚是你最爱的人吗?现在仇人就站在你的面前,你不报仇却只躺在地上睡觉,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吗?”说完就毫不客气地把她推到在污水横流的地上,弯下腰去又把枪口抵在她的脑门上,用力抖了一下嘴唇。
“莺莺!”周平一直是半愣着听完了许亮的这番话,突然看见他嘴唇的这一哆嗦,意识到他真的要开枪了,马上惊叫了一声,扑到卢莺莺身上护住她。
“开枪!开枪!开枪!”坐在小巴里的大流士此刻更兴奋了,把音乐换成黑人从小最喜欢最熟悉的无厘头嘻哈乐:“二二得四,三二得六,啦啦啦啦……”街上无所事事的人都开始扭过头来看着三个华人,他们并不想阻止什么悲剧的发生,因为这些华人本来就不是这里的居民,再说索韦托从来也不缺少犯罪,为什么他们要在乎一个大家都不认识的女人会不会被打爆脑袋?
“我早就该猜到这件事情都是你一手谋划的。你今天这样非见到沈诚的尸体不可,是为了毁尸灭迹吧?”卢莺莺吸入一口混着尘土和污水浊气的空气,终于虚弱地张开了口。
“莺莺!”周平又惊又喜地叫道。
卢莺莺勉强支起了上半身,把自己散落的长发和那只发夹从污水里拉出来。“我还死不了,拉我起来。”
“我毁掉他的尸体做什么?”许亮蹙起眉头反问道,“难道我还怕他睁开眼睛找我报仇吗?我既然敢要了他的命,就不怕他半夜三更来敲门,再说现在你还能找得到他的尸体吗?”
看着他那张比死神还冰冷生硬的脸,周平的脑子蹦出两个字:恶鬼。从没听说天底下有这般连鬼敲门都不怕的穷凶极恶之徒,他真是大开眼界。可是转念一想,这个人也不算是坏事做尽,为什么会长着这样一副魔鬼的心肠?
在周平的帮助下,卢莺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他?你已经杀了他,难道现在只是为了欣赏一下你自己的作品?”
许亮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阴气森森,就好像马上要扑向死尸的秃鹫,眼里全是杀意。卢莺莺却在这个时候笑了起来:“呵呵,我绝对不会让你杀他第二次!”
“那你也要先把尸体找出来再说这种大话。”许亮露出一个不屑的眼神。
卢莺莺没有说话,抖了抖头发上的污水,又顺手拉下画着犀牛的这家人晒在外面的一件衣服,把发夹擦得干干净净,又把头发盘好,这才转身就向小巴走去。就这么一转身,她原本满腔仇恨的脸一下子堆满了笑,用甜美的声音问道:“嗨,大流士,你知道最近的酒吧在哪里吗?”
“什么?”大流士差点从车窗掉出来。他本来指望看一场好戏,却没想到几秒钟之前还躺在地上快死掉的女人现在却活蹦乱跳地向他跑过来,惊讶得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才好了。
“我是问你,最近的酒吧在哪里?”
“啊,这个——”大流士拍了拍脑袋,一下子也什么也想不起来。
“笨蛋……”一直坐在副驾驶上的普鲁士虚弱地咒骂道,“大流士你真是个蠢货。都过了快半个小时了,你居然让我一直在这里坐着流血——”
普鲁士把最近几个最可能营业的酒吧地址告诉了卢莺莺,卢莺莺说服了大流士开小巴带他们一起去这几个酒吧看看。当找到了第一家正在营业的酒吧之后,卢莺莺把一直呻吟不已的普鲁士从车上抬下来交给了酒吧老板娘大力拉。大力拉是一个四十多岁身材浑圆的黑人女子,和住在画着犀牛的棚户屋那个壮实的胖女人一样,她也是个身体强壮的中年女人,所不同的是她的头发打理得很好,那头黑人天生的爆炸头用药水软化了之后,请约堡城内最好的理发师烫成了最流行的发型,卷曲的头发像涌起的海水贴在宽大的额头上,被一个五颜六色的彩色大发夹固定住,远远看去就好像有一只颜色鲜艳的非洲爱情鸟趴在脑袋上一样;同时又让人忍不住联想到她酒吧里那些色彩缤纷的自制鸡尾酒。
“为什么是我一个人把这两个家伙从车上搬下来呢?”大流士唠唠叨叨地抗议道,“你们三个人全都坐在这里喝酒。”
三个华人都没理他。大力拉爽快地接待了这六个人。在卢莺莺的怂恿下,她很快就为普鲁士处理完了伤口,在索韦托开酒吧意味着经常会遇到被酒瓶砸破脑袋的人或者是拿瓶子砸人的人,因此酒精绷带是必备的,处理伤势对老板娘来说也是小菜一碟。完事之后,她又看了一眼脑袋仍然在滴血的桑普,片刻也没犹豫,直接转身走开,来到了卢莺莺身边问道:“我的姐妹,酒钱谁付?”
许亮坐在卢莺莺身边连头都没抬一下,拿起桌上和老板娘一样粗壮的大酒瓶,向一只至少能装下一升的粗糙玻璃杯里倒啤酒。周平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说话,却没料到卢莺莺提前开口答道:“今天你这里所有的酒桑顿都买了。”
“桑顿?”大力拉突然眼睛一亮,“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他人呢?”
“你看这是什么?”她亮出了一直捏在手中的黄金犀牛。这只小巧的珍贵动物随着纯金链子的晃动在空中画出了一个优美的圆弧,而大力拉的眼睛也在眼眶里划出了一个同样的弧度。
“看到了吧?这是桑顿的信物,他派我来的,今天他要在桑顿街这里开酒吧办聚会,去把你能找到的人都叫来,把你认识的酒吧老板都叫来,今天大家都要好好高兴一回,所有的费用桑顿都会负责。快去!”
听了这番话,又见到了金犀牛这个人人都知道的信物,大力拉拖着这具肥硕无比的身体跑得风还快,不到一会儿,她就叫来了五十多个亲朋好友,拉来了一百多瓶各种各样的酒。看到这种情形,卢莺莺满脸笑容,有了这么多人,不怕这次聚会的规模不够大,因为在索韦托聚会,靠的是大家告诉大家,每个人把聚会的消息通知给自己的亲朋好友,而这些人再通知给他们的亲朋好友,以此类推。这是一种病毒感染式的宣传,很快桑顿要免费请大家聚会喝酒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索韦托,等大家都来到这里的时候,她就不愁找不到这个人了。
“你这是想把安德鲁招来吗?”许亮一边喝着黑人们自制的啤酒,一边满不在乎地问道,“他是不喜欢我,可是也不会放过你们俩。”
周平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嘴巴,看来又要有苦头吃了。卢莺莺夺过他手里的鸡尾酒,对许亮说道:“你不是早就让人把棺材拖出来了吗?怎么后悔了?后悔还来得及,现在赶快走。”
“后悔?自从你回到约堡的那天我就知道会死在你手里,要后悔的话我早就一枪崩了你了。我许亮做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后悔过,只除了一件。”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卢莺莺顿时绷紧了脸。周平故意把头偏到一边,宁可看黑人们喝多了胡乱扭动身子。
到了接近傍晚的时候,来聚会的人已经把桑顿街和附近的四五条街道统统都围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