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旧金山迎来了温暖而干燥的春天。天空是一如既往的蓝，街头巷尾各色鲜花正在争相开放。明叔和往常一样待在自己的律师楼里。他站在办公室的中央，低头看看手表，抬头又看看墙上的老挂钟，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四十三分了。办公室里只有他和花姐两个人，其他律师不是出庭就是出门吃午饭了。潘明之应该已经早就到达上海了，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没有按照临行时的约定给明叔来个电话或者是发个消息。明叔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就在他转过身想上楼去看看三天都没迈出卧室一步的妻子，突然发现玻璃大门外有几个探头探脑的家伙在走来走去。明叔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些烦人的记者又来了。
潘明之在前一天中午带着宋晓莲一起乘飞机从旧金山飞回上海，于旧金山时间凌晨左右安全到达。出人意料的是当他们俩拖着行李箱走出国际到达出口之后，却根本不见潘明宏的人影。一向准时的哥哥居然会突然玩消失，让潘明之很担心，立刻拨打哥哥的电话，却发现手机电话处于关机状态，他立刻致电嫂嫂白素心。
“到底出了什么事？”看他终于挂掉了电话，在一旁看管行李的宋晓莲用疲惫的声音问道，“你哥哥怎么了？”
“不知道，他人没来，电话也打不通。刚刚我打电话给嫂子，但是她说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没见过我哥了。”
宋晓莲立刻警觉地眨了眨眼睛。“他经常这样吗？”
“哪样？”
“夜不归宿啊。”
“当然不会，我哥哥嫂子的感情很好。”
“那就奇怪了——”宋晓莲话说到一半，突然打住了。
“怎么奇怪了？”潘明之不解地问道。可是宋晓莲向他吐了吐舌头，耸了耸肩膀，就自顾自地在一旁的公共休息区座椅上坐下，并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潘明之一心只担忧哥哥的安危，没有心情继续去向她追问，虽然此刻他也是又疲又累，但还是待在原地四处张望，希望能够找到哥哥迟来的身影。
过了一个多小时之后，迎接他们的人终于到了，却仍旧不是潘明宏，而是刚刚下课就匆匆开车赶来的白素心。几年不见，她仍然喜欢一身裹素，只见她上身穿着熨烫齐整的白色全棉衬衫，外面套着厚厚的白色羊毛混纺西装外套，下身配有一条同样材质的白色长裤，脖子上斜系着浅粉色的小方巾，一头又黑又亮的头发梳成漂亮的马尾垂在脑后，脸上画着极淡的浅妆，显得极其端庄大方。远远看见几年不见的小叔子潘明之，她就高举胳膊致意，脸上却是一副故作镇定的淡漠表情。待她走到他面前，总算挤出了一点笑容问候道：“明之，你总算回来了！你的女朋友呢？”她边问着边用眼睛向四周扫了一圈，宋晓莲马上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大方方地走过来招呼道：“白姐姐好，我是宋晓莲，初次见面，还请你多关照。”
“呀！这就是你在电话里跟你哥提到的小宋，真漂亮。”
潘明之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问道：“嫂子，你猜我哥他到底会去哪儿？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他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白素心看着宋晓莲，脸上露出几分难堪的神色，继续说道：“他都那么大个人了，能出什么事呢？明之，你们俩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肯定很累了吧？现在是中午，你们要不要先吃个饭？”
潘明之摇摇头。“嫂子，我们不饿，现在赶快找到我哥要紧。一会儿两点左右，周平就从南非飞回来了，他会带沈诚的遗体一起回来，我们得赶快把遗体送到警察局，那是沈诚命案里的重要物证。按照规定，立案人交付物证需要亲自到场，这件案子当初是我哥和沈柔嘉一起去立的案，他们俩至少有一个人必须到场。”
“什么？还有这种事情？他根本就没有告诉过我啊！”白素心的脸色大变。
“你真的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吗？”潘明之焦急地问道。宋晓莲一听到这句话，立马借口要检查自己的行李避到一旁。
“大嫂，你是不是知道我哥到底在哪里？你要是知道，就赶快说，否则会误了大事。”
白素心这才把脖子伸得老长，嘴唇靠近小叔子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你哥还在沈家。”
潘明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在沈家过夜？”
白素心顿时满脸通红，额头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她伸出了一根手指按住嘴唇，用蚊子般大的声音说道：“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潘明之不安地转了转脖子。他看了看满脸通红的嫂子，又看了看在旁边背对着他俩假装在检查行李的宋晓莲，心里忍不住责怪哥哥道：真是糊涂！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怎么还和沈柔嘉牵扯不清！
但是不管怎么说，总算是知道哥哥的去向了，潘明之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这个时候已经接近两点，三个人在机场匆匆吃了一顿饭，就又回到了国际到达出口等候周平。按照潘明之的计划，等接到周平之后，再一起去沈家找潘明宏，最后大家一起赴警局提交物证。白素心下午没有工作安排，就和两人一起等着；可是她脸色并不太好，看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宋晓莲觉得又累又困，却不想第一次见面就被潘家人认为不懂事，强打着精神一起等待着。潘明之知道身边的两个女人都不耐久侯，本以为很快就能接到周平，可是从迪拜飞到上海的飞机降落了一架又一架，肤色各异的旅客成群结队走出来，直到三点都快过了，周平却仍然不见人影。潘明之心里又不免焦虑起来，该不会连周平都出了状况吧？
“明之，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周平两点左右就到了吗？”白素心问道。
“是啊，他出发的前一晚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会从约堡起飞经由迪拜转机飞回上海，从航班号来看他应该早就到了，可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在这里等，怎么会看不见？”
潘明之实在是不明白。抱着一线希望，他给周平的手机打电话，话筒里传来无法接通的提示音。这就说明周平很可能还在飞机上，这就更奇怪了，他跟哥哥潘明宏一样，是个从不迟到的人，怎么偏偏选在今天误了飞机？难道他也和哥哥一样，是因为女人耽搁了？可是没有理由啊，沈诚的遗体既然已经找到了，卢莺莺再继续留在南非已经没有意义了，她应该和周平一起回来才对。思来想去，他不得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周平误了飞机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有大事发生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脑子几乎要炸开。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他向阿联酋航空公司查询周平是否登上了预订的航班。航空公司漂亮的地面服务人员彬彬有礼地接待了他，在经过了一系列的盘问之后，他们的答复却让他失望：至少需要24个小时他才能知道结果，因为这项请求需要通过设在迪拜总部的中央服务系统进行查询。
“唉，”潘明之听到这种答复，忍不住长叹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回到上海，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如此不顺。
白素心抿了抿嘴唇，她明白潘明之的苦恼。“明之，既然现在事情变成了这样，那么继续在机场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要不我先开车载你俩回家？”
“这不合适，大嫂，”潘明之斩钉截铁地反对道，“爸至今都不谅解我，如果他发现我回来住在家里，肯定会不高兴。再说了，哥哥的电话到现在还是打不通，我们应该先去沈家看看。”
白素心立刻一脸尴尬，让他不由得后悔刚才回答得太莽撞。可是现在话已经说出口，他也不能就这么收回去，只好继续坚持说道：“大嫂，沈柔嘉你应该也是知道的，我担心她会对我哥不利。”
“是啊，是啊。。。。。。”白素心故作镇定地点头。
这一切宋晓莲都看在眼里。她现在的身份不方便说什么，也就干脆装聋作哑。不过她在去沈家的路上找了个机会偷偷提醒潘明之，这一趟去沈家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潘明之听了，表面上不以为意，心里却不免忐忑：哥哥和沈柔嘉之间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吧？嫂子白素心自打一见到他，就表现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故意想把他支开，好像在替哥哥隐瞒着什么秘密。
当白素心把车在沈家门口的路边停好，三个人一起下了车。这天早上刚刚下过一场下雨，从路边的草地里散发出清新愉悦的香味。望着眼前被薄雾笼罩的故乡，潘明之终于痛快地吸了一大口潮湿的空气，感觉全身上下都滋润了起来。旧金山虽然是个很美丽的城市，几乎可以说是天天四季如春，可是每年的降雨量少得可怜，气候十分干燥。潘明之对这一点一直无法习惯。现在又回到了这个从小就熟悉的地方，他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略略放松下来。
白素心自从下了车，就站在车子旁边不往前走了。宋晓莲见状走过来小声地对潘明之说道：“你先去叫门，我陪你大嫂走在后面，她有什么事情我会照顾她。”潘明之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这个时候他很庆幸有她在身边。他向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来拍了拍金属大门，正打算高声叫门，却不料门嘎吱一声自己开了。
他惊讶不已，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镂空雕花大铁门为什么会自己打开。他迈开步子向里面走去，探头四处张望，不光是从前守门人待的小亭，只见偌大的花园里一个人都没有。他转过脸去，对站在门外的两个人做了个进门的手势。三个人穿过开着各种奇花异草的花园，终于来到紧闭的铁犁木大门前，潘明之伸出手去按响了门铃，却是半晌也没人回应，他试着拧动门上的把手，却没想到门根本就没上锁，又自己打开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素心大惊失色地叫道，“难道出事了？明之，快进去看看，你哥还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