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沈柔嘉叫道,可是宋晓莲已经一溜烟跑去了二楼,全然不见踪影。换了是平时,沈柔嘉早就气得七窍生烟,可是现在她已经心如死灰,眼前的这点小事已经不能打动她了。她转过头又望着窗外春寒料峭的灰色天空,心情又恢复成一片萧条。可是向楼下看去,她又觉得就这样跳下去实在是不甘心,想抽身回去,可是无论是婚姻、事业和家庭已然全是一败涂地,她已无路可退,除了死之外没有别的路可走,她这才斜着身子往窗外滑去。
“嘉嘉!”潘明之那久违的温柔嗓音突然响起,沈柔嘉猛地一回头,却没料到身上的真丝睡衣又滑又光,身子反而加速向楼下滑下去。这个时候,潘明之已经奔到窗前伸出双手一把把她的腰抱住,像拖一条长着漂亮鳞片的死鱼一样把她从窗口拖回到卧室里。沈柔嘉一声不吭地咕咚摔在了地板上,两眼直愣愣地看着他。潘明之变黑了,也变瘦了,头发也比以前短。他一只手撑在地板上,也在认真地看着她,眼神依旧是那么温柔,可是里面却有一种她从未看过的东西。
“嘉嘉,你为什么要自杀?”潘明之迫不及待地问道。
沈柔嘉躺在地板上摇了摇头。“你为什么要救我?我现在活着只能给别人带来麻烦,还不如死了好。”
“你就算从这里跳下去也死不了,这是三楼,你顶多摔断腿变成瘸子。”一直站在一旁冷冷观察的宋晓莲走到潘明之身边,故意说道。
“晓莲,都这种时候了,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潘明之忍不住说道,她怎么就是改不掉这个喜欢冷嘲热讽的脾气?
“我这是为她好,免得她到时候后悔。”
沈柔嘉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地板上,两眼发直盯着天花板。“你这是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吗?带着我的未婚夫闯进我家,还要说这些话来激我自杀?你需要那么着急吗?反正我是不想活了。”
“你要不要自杀我不知道,楼下倒是有人要被你搞到自杀了,你有本事现在就去死,那就可以不用负责一了百了了!”
“我做了什么用不着你管!”沈柔嘉突然一下子从地板上坐了起来,怒气冲冲地看着宋晓莲。她的确是个大美人,即使呲牙瞪眼也别有一番风韵。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再吵了!”看到沈柔嘉不再一心求死,潘明之抬高声音制止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难道不知道吗?嘉嘉,周平到现在都没有从南非回来,难道你不觉得事情很严重吗?他的电话也打不通,你哥的尸体也不知道去哪里了,难道你不想赶快找到他们吗?还有我哥,你为什么要把他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不会真的以为从窗口跳下去就能一了百了了吧?沈家现在全靠你一个人,你有没有想过你爸爸?你哥哥客死他乡死于非命,你这个做妹妹的不为他报仇,难道连让他入土为安这件小事都做不到吗?”
沈柔嘉禁不住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这才几年不见,潘明之已经不再是记忆中那个优柔寡断的老好人,他在美国究竟遭遇了什么事情?她又转过脸去打量一旁的宋晓莲,那张结了霜的脸怎么看都让人不舒服。这个小女孩身上有一种让她不安的东西,一种可以刺破灵魂的犀利。沈柔嘉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指着宋晓莲骂道:“你给我滚出去!”
就在三个人在三楼卧室里争论的时候,从大门口突然传来喧闹的声音。宋晓莲耳朵尖,第一个听到了骚动声,也顾不上理睬沈柔嘉的逐客令,飞快跑到卧室靠南边那侧的窗边一看,立马变了脸色,对潘明之招呼道:“明之,你赶快过来,大事不好了!”
潘明之知道宋晓莲不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立马跑来看,只见沈家大门口乌压压一片,五六十个男人全是铁青着脸,满脸怒气冲冲,个个都举着拳头,把沈家围了个水泄不通。潘明之细细一看,这些人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平头,手上长有厚厚的老茧,看起来像是工人。站在最靠近大门口的几个人从手中拉开一副用白床单做成的大横幅,上面写着八个用红油漆喷成的鲜红大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看到潘明之出现在三楼窗口,一个站在横幅前面年纪四十多岁上下眉眼细长的中年男子高声冲他喊道:“叫沈柔嘉出来!她不要以为躲在家里不出门就不用了还钱了!”
“到底什么事情?”沈柔嘉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脚步蹒跚地走到窗前。对于即将到来的祸事,她还懵然无知。
“嘉嘉,你别过来!”潘明之慌忙把她从窗口往屋里推。可是已经晚了,站在门口的人都不是瞎子。众人异口同声喊道:“沈柔嘉——还钱!沈柔嘉——还钱!”呼喊声排山倒海,彻底打破了这片豪宅区一成不变的宁静。
“这是怎么回事?外面那些人都在叫些什么?”沈柔嘉听到不断重复的刺耳声音,一把推开潘明之和宋晓莲,把半掩着的窗户打得大开。她看到这一群气势汹汹的工人,生气地伸出手指着他们大声质问道:“我就是沈柔嘉!你们到底是谁?凭什么跑到我家门口胡闹?”
“沈柔嘉,你别装蒜!还钱!还钱!还钱!。。。。。”众人齐声高叫道。
“我什么时候欠你们钱了?”
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是这帮人的首领。他带着一副金边长框眼镜,更显得眼睛细长。看见沈柔嘉出现在窗前,他不卑不亢地对她喊道:“沈大老板,两千多万对于你来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但是对于我们这些靠工资吃口温饱饭的人来说就是要命钱!我拜托你行行好,把钱还给我们,我们这些人都有家有口,还有老人和孩子要养,你不能断了我们的活路!”
两千万!沈柔嘉脑子一激灵,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居然还根本无知无觉!
赵英杰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旧金山海岸边,看着夕阳西下,整个海滩都笼罩在一片绚烂而伤感的金色里,冰冷的海风扑面而来,让他觉得更加落寞。他望在夜色里渐渐变得模糊的金门大桥,突然对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嘶喊了起来,而汹涌澎湃的海浪声很快就盖过了他的声音。当他终于喊累了之后,两个膝盖一软,跪倒在了沙滩上。
他恨透了这个风景如画的地方。赵英杰知道这个念头充分说明了自己的软弱,但是他还是没有办法不这么想。在这个人人羡慕的地方多待一天,他的愤怒就增多一分。自从结婚之后,他的妻子沈柔嘉就没有给过他好脸色看,唯一的一次就是为了哄他来美国为沈氏开疆辟土。说得好听点是开疆辟土,实际上是流放,用李弘文的话来说,就是为了让他远离沈氏企业的权力中心,专心一意只做个兢兢业业流血流汗的老黄牛。他不甘心,但是也没办法不听沈柔嘉的。赵英杰虽然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但是家里极穷。在他结婚之前,和父母一家三口在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小房子里蜷了二十多年;从小到大,他穿的用的全是七大姑八大姨家“好心”送来的二手货。看人脸色受人白眼,对于他来说本来是家常便饭,但是这一回到美国加州替妻子办差,还是让这一生都受尽了白眼的他忍不住怒火中烧。那是因为,沈柔嘉从前的未婚夫潘明之现在就生活在这个地方,自从沈柔嘉得知了潘明之的下落就迫不及待地差遣他来这里为沈氏购置房地产,这不是摆明了有意要与从前的情人重温旧梦吗?
“英杰,做男人一定要学会忍,尤其是对嘉嘉这样的老婆,”在他被正式委派这个任务之后,李弘文专门把他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安抚道,“再说我觉得嘉嘉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你这回是吃醋吃过头了。”
李弘文看起来和颜悦色,说起话来就好像一个慈祥的长辈对子女般语重心长。这种和蔼可亲的态度也让他在偌大的沈氏公司里赢得了许多人的尊敬,但是赵英杰却很清楚,这个人远远不是看起来这么简单。他摸了摸鼻子,又飞快地左右晃动了一下身子,沉着脸不说话。
李弘文笑得更加亲切了。赵英杰的小动作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很清楚面前这个年轻人内心的想法。“怎么?不相信我吗?你放心,我们俩早就站在同一战线上了,别忘记了当年我们是怎么一起联手把那两个人赶下台的,这件事全公司现在人人皆知。今天如果你有难我袖手旁观,又能对我有什么好处?”
听到这些话,赵英杰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李弘文到底是老谋深算,作为沈氏公司的创始人之一,他对这个公司的了解可谓是知根知底,哪个角落里长着什么样的草,他全部一清二楚。当初他和赵英杰联手除掉沈诚和潘明之,必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了,既然如此,他就不会轻易让赵英杰沦为弃子,尤其他现在还是沈柔嘉的合法丈夫,是沈氏名正言顺的“驸马”,可利用之处多了去了。
“英杰,其实仔细想想,嘉嘉让你去美国购置房地产为公司将来的发展蓄积财力,恰恰是因为重视你才会这么做。你想想,你只是一个商务经理,尽管法律上你是她的丈夫,但是她总不能随随便便就把你从商务经理的位置往上提升吧?所谓无功不受禄,这趟差你办得好,她才有给你升职的理由啊,否则如何堵悠悠之口?”
“她根本没提过升职两个字,”赵英杰垂头丧气地说道,“我真是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她明明知道潘明之现在在那个地方——”
“你看看你,吃醋了不是?你是个男人,不要那么小心眼了,嘉嘉已经是你老婆了,潘明之在沈氏唯一剩下的那点股份都被她收回来了,你还担心什么?再说了,我听说潘明之在美国已经有别的女人了——我还要提醒你,现在我们的竞争对手视华和长兴都在虎视眈眈,这几个月已经丢了好几个大单子了,公司今年是否能达成销售预期很成问题,到了年底如果还完不成任务,咱们俩脸上不好看不说,其他部门还不得把所有的问题都推给我们吗?”
被李弘文这么深入浅出地点拨了一番,赵英杰这才彻底冷静了下来,从第三者的角度来思索这回开辟美国市场的任务。左思右想了一会儿,他不得不承认李弘文说得有道理。
“好好干活,干好了早点回来,该是你的还是你的,一样都少不了!”李弘文掷地有声地说道。
于是赵英杰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来到美国,准备为了江山和美人大干一场,可是却没料到事情的后续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只落得孤身一人在海滩上无奈嘶喊来发泄郁闷。